一两年,还要那么久吗?
后来他是怎么渐渐适应过来的,应该就是回了梅川,在实验中学遇到了易乘风吧。
那一年,他才发现自己无法行走之后,居然还保留着快乐这种主观感受。
所以,结论应该是,必须有个他足够信任的人来拉他一把,而且这个人应该主动一点,脸皮厚一点。
这个人,会是自己吗?
晏羽叹了口气,合上那本七百多页的《重塑梦想:大不了从头再来》。
脸皮厚一点,脸皮厚一点……
他摸过手机,调出那个熟悉的号码,迟疑了一下还是放弃了点击呼出按钮,毕竟一直拉黑他呢,再拨一千次也厚不起来。
穿上外套,从零钱盒里摸出一把硬币攥在手里,晏羽转头看了眼时钟,已经快十点了,公寓楼下有个投币电话亭,他决定出去试一下。
毫无修饰的等待音,嘟嘟地像是声波锯在他跳动的心脏上,麻麻痒痒的,有点期待的兴奋,也有点期待落空的担忧。
脸皮厚一点,不管怎样就是要拖着他聊一会儿,如果气氛不那么糟糕,或许还可以约一顿饭。
“喂?”听筒里传来易乘风略显犹疑的询问,就像所有接到陌生来电的机主那样。
“是我,晏羽。我——”
缺了玻璃门的电话亭临街,路上有白天被禁行的大货车经过,轰鸣声紧跟着昏黄的车灯从背后袭来,将他的声音淹没得模糊不清。
“你什么你!现在几点了?这是哪儿的电话?大半夜你不在家睡觉跑出来瞎晃荡什么!”
他刚说了五个字,对方就喷出来一长串,而且没有停顿的意思。
“你换个新手机不用来打电话是留着干嘛的?垫桌子吗?”许是突然意识到晏羽的手机号被他拉黑了打不进去,易乘风的叫嚣终于少了些底气和怒意,“不是什么急事不会发信息吗?你赶紧回家去!进了门给我发个短信!”
咔哒,对方挂断了,机器哗哗吐出一大堆尚未来得及消费的硬币,捏在手里将掌心硌得生疼。
晏羽揉了揉紧绷的脸,怎么厚起来,好难啊——
他只好回家去,刚进到公寓楼,手机里就进来一条短信:到家了吗?
对话框里,这句话往上全部都是右侧自己的单向发言,其中还包括他从一个多月前边雕边拍的一个小平衡摆件的照片,每次拍一张,连在一起都能完整看到一根木头如何一点点化成有模有样的形状来,都没等到对方的一句话!
晏羽刚想回复,就见一条对方撤回消息的残骸。
一定要这么别扭吗?
好吧,我很大度,不和你计较。
他转到前置摄像头,在玄关拍了张自己脖子以下的糊照发送过去,附言:我到了。
易乘风还在为自己刚刚的手贱悔得拇指发颤,一不小心就点开了对方刚发来的图片。
死小晏,又穿着睡裤就敢大冷天往外跑,不能给你出力那也是身体的一部分吧,就可以不爱惜了?
他气得倒是挺投入,忽然想起,关你屁事呢?
还以为大家仍然是同学的时候吗,你随随便便就能把人从大街上捡回家里去,如今你可连个家都没有啊。
***
晏羽盯着手机里那条收款短信通知,又只间隔了两个月,而且是两万块。
易乘风这是在卖血吗?
他拨了通电话给苏一乐,“你哥最近在忙什么?”
“晏羽哥!”苏一乐居然一种‘你是人民的大救星’的语气,“你,你不生他气吧?那就好……”
“我生他什么气?”
他俩的确有段时间没联络了,但那都是因为易乘风单边结束邦交,可能这让苏一乐以为是他心里有气不打算再找易乘风了,事实只是他找不着而已。
“没,那个,我哥最近不怎么回家,住在外面。”
晏羽眉心一紧,“外面?”
“啊。”苏一乐有点儿不知从何说起的急迫,“就是,他说他帮一个朋友做生意,来回跑不太方便就住在外面了,可是……”
“什么朋友?”晏羽立即抓住了重点。
易乘风从前的那些朋友,他基本都认识,没听谁说找他帮忙做什么生意,就算找他他也不可能会去。
如果不是那些,他的手心泛出一层冷汗,难道是这几年在梅河岭认识的?!
“他也不跟我细说,”苏一乐支支吾吾像是在权衡到底该不该说,该说多少,而后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晏羽哥,我觉得那些人可能不太好……我也是偶然撞见的,可能是里面认识的……我不敢跟我二姑和姑父说,他们身体不好……晏羽哥,我哥这人除了你谁也管不了他,你能不能说说他……”
“他现在住哪儿?你知道地址吗?”
身为被人信赖的晏羽哥,他觉得心境好苍凉,乐乐小朋友你是哪只眼睛看出来我能管得了他呢?分明他最排斥的人就是我啊。
可眼下的情况显然又晃荡到了危险的边缘,就算是螳臂当车他肯定也要管的。
“我现在不知道,我这就想办法,弄到地址告诉你。”
“别太担心,你哥不是那种人。”晏羽觉得这话像是对自己说的,“找到他,我会带他回去的。”
***
梅河以西有一爿区域称作河西,这里距离测试中心大约半小时车程,因为毗邻梅川理工,晏羽对这一片区域并不陌生。
下了出租车,他按照苏一乐发给他的地址找到了河沿西里甲8号,小区的物业管理马马虎虎,大概只专注于收停车费,行人出入一概不过问。
易乘风的那个临时住所在小区最里面,是安置回迁户的六层板楼,与位置好的几栋高层商品房不同,连外立面都只是简单地刷漆。
他在这里是租户?借住?还是什么窝点……晏羽不敢细想,一心只是找到他,然后将他带回去。
苏一乐的情报只详细到这栋楼,至于易乘风具体住在哪间就没人知道了。
晏羽摸出手机想给他发个消息,又觉得这是典型的打Cao惊蛇行为,对方知道他来,九成九不会再出现。
可能唯一有效的方法还是守株待兔。
这一等,就是三个多小时,连易乘风的一根头发丝也没等来。
他刚想离开,见到一单元里蹿出个人来,手里提着个塑料袋蹲到楼边喂流浪狗,一群毛色各异脏兮兮的小家伙像有感应似的从各个角落里冒出来,纷纷凑头争抢着塑料袋里的骨头和剩饭,挤挤压压足有六七只。
喂狗的是个年轻人,看着还没有苏一乐大,穿一件军绿色夹克,后背上缝着夸张的亮片印花,细看是个Cao体的忍字,也不知道屁大一点岁数他究竟忍个什么玩意。
大概吸引晏羽注意的并不是这个忍字青年,而是那群汪星人里特别剽悍的一只,通体乌黑,只在前额有硬币大小的一撮白毛,看不出什么品种,但体型在这群狗狗里算是最大的。
大黑狗来得稍晚,却一跃砸进狗群,惊得其他狗狗不得不后退几步让出了最佳的就餐位置,典型的地痞恶霸作风。而且没狗对它这种行为发起抗议或组织围殴,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可见这狗蛮横得不是一天两天了。
占据最佳位置后,大黑狗并没有急着进食,而是昂首冲着楼后院墙的方向吠叫几声。
少顷,一只脏兮兮的卷毛小白狗慢悠悠沿着墙根蹭过来,走走停停,一副高度近视没戴隐形的模样,脚步也不是太协调,一看就是抢食儿被饿死那伙儿的。
大黑狗一直等着它蹭过来,才凑着头跟它一起品尝美味宵夜,还用伟岸的身躯护着它不让别的狗狗挤到它。
晏羽盯着这一幕,鼻腔里隐隐泛起酸酸的滋味,像是喝了一大口刚刚开瓶气泡十足的冰青柠汽水。
毕竟这两只从外形上来看,怎么都不像有血缘关系的那种,而且,弱弱的小白狗实在太脏了,脑门上的卷毛被不知多少天以前的食物汤汁凝成一缕缕,浑身的白毛也像被无数人踩过的脏地毯,快要看不出本色来了。
莫名其妙,晏羽就对这个汪星的小叫花子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同病相怜来。
“你,你不,是这儿的人,人吧?”忍字青年见这位坐轮椅的小帅哥看个狗抢食也能看得如此全情投入,多少有些好奇,连自己不太流畅的口条都不甚介意了,主动跟晏羽搭讪起来,毕竟论身体缺陷的话,在对方面前他一个结巴实在没什么好抢着自卑的。
晏羽转脸看向他,“不是,我来找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