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小晏,还没睡?”易乘风过了一会儿才接听,大概是正在干活儿,声音却很轻快。
晏羽偏过头,用力调整了一下呼吸,“我刚到家,这就睡了……风哥,你别太晚……”
“还有一遍漆就完了,你早点睡。”
易乘风了解,如果自己说了要回家,晏羽就会睡不着,多晚都睁眼到他回去,反而是他确定不回去了,他会老早死心自己先睡。
听筒里传来起子跟他说话的声音,晏羽徒劳地咽了下梗在喉间的s-hi咸,“嗯,困了……风哥……”
易乘风大概在等他的下文,静默中只余电波的碎响。
“风哥,梦里见。”
嗤,易乘风笑了,“好,睡吧,傻瓜——”
魏千程切断通话,玩味地重复了一句,“傻瓜?”
的确是个傻瓜啊,那个易乘风有什么好,粗鄙穷酸的劳改犯,值得你这样上心!
晏羽仰起头,眼底泛出潮s-hi,定定看向魏千程,“魏总,我一直当你是我老板,是我哥哥……你不会的,我不信!”
“不信什么?不信我舍得伤害你吗!”魏千程突然抬手用力捏住了他削薄的下颌,禁锢了他的视角,“今天之前,我也不信!你是我的副总,弟弟,伙伴,亲人……可我一直当你是,至宝……”
“你可以不属于任何人,你是最干净最自由的,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给你……”
“我跟别人上床的时候,可以把她们的脸换成你的,除了‘魏总’什么都不许叫!只要我想,甚至还可以找些长得像你的,就因为我从前舍不得动你!”
他手上的力道加重,粗硬的指节硌得人生疼,“为什么,为什么那么急着把自己送给他?他也配!”
魏千程有如大漠里孤寂的狮王,带着饥肠辘辘的嗜血y-in戾,他双手抓着晏羽的衣领将他从轮椅里提了起来,咣当一声压到廊柱冰冷的石砖上。
晏羽慌张地伸手抓扶,一手握住了天井边玻璃围挡的不锈钢扶杆,一手攀住了魏千程提着他衣领的小臂。
“魏总,放开——”
这种全然被动的站姿十分屈辱,他只能借着手上的一点攀扶和身后廊柱的支撑才勉强站稳,衬衫领口的扣子因大力撕扯迸开,领带也松脱歪斜,真是很狼狈的副总啊!
该不该庆幸现在没人看到他这样,魏千程既然做好了打算,必然不会给他留下活路,电梯停了,想必各楼层的保安也撤掉了吧,就算他在这唱上一晚的夜半歌声估计也不会吓到半只鬼。
魏千程用力将他整个人向天井扭过去,“你看看,好好看看自己是凭什么站在这么高的位置!”
“这么多年,我可有像对待你这样纵容、信任过一个人?!”
“如果不是我,你现在在什么地方,被人呼来喝去地驱使着,你想过吗!”
“可是,这么多年,我也从没有辜负和滥用你的每一分信任啊——”
晏羽眼里的委屈和悲伤不似作伪,无辜的目光就像一只被栽赃打破了花瓶的小猫,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我拼命帮你赚钱,除了生病我每天都在工作,我一分股权也不拿决定权都是你的,任何你想实现的目标我都挖空心思帮你铺路……”
“我当然感谢你啊,我能回报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魏千程面上的冷硬几乎就要瓦解,又生生被‘只有’两个字怼了回去。
“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
“那易乘风呢?他凭什么!就因为他替你出头坐了六年牢,所以你又欠了他什么,要拿自己去还!”
晏羽乌黑的双眸在听到这个名字时流过一泓柔和的光,“我不欠他呀,我爱他,我从十六岁就喜欢他——”
魏千程发出一声愤怒的低吼,扯着领子将晏羽拉近自己,失去廊柱的支撑,他很难再站稳,膝盖已经不由自主地向下坠。
忽地,魏千程目光扫过晏羽的领口,一枚拴在银链上莹亮的戒指刺痛了他的双眼,瞳仁如猎豹一般缩成一个光点。
晏羽登时反应过来,他不顾摔倒松开手护住胸口的戒指,可惜晚了一步,链子断裂的脆响铮鸣在耳畔,那枚易乘风亲手为他戴上的戒指已经连同银链被魏千程提在手里。
“还我!戒指还我!!”
晏羽眼梢赤红,夺命一般挣扎着伸手去抢,他被魏千程单手提着,站都站不稳根本无力抗争,眼睁睁看着那枚戒指被悬在三十三层高的中空天井之中。
“魏千程,如果你把它丢下去,”单是这种可能就让他心口疼得无以复加,连心尖都在颤抖,“你一定会后悔的……我发誓,就算是一层一层爬过去,把整个凯景铭座翻过来,我也要找到它!”
半空中,银色的细芒一闪,铂金链子如同一根丝线般飘落下去,转瞬消失在天井的微光中,连一丝落响都听不到。
魏千程捏着那枚指环,冷声道,“何止是一枚戒指?就是你,我能把你提上来,也一样可以把你踩下去!”
他松开晏羽衣领的同时,右手高高一扬,在空中划出一道刀锋般的弧线。
跌落地面的过程中,晏羽的视线瞬间模糊,他甚至没有看清那枚戒指掉落的轨迹,连手肘撞击地面的疼痛都没了知觉。
他伏在冷硬的地面上,眼泪绝望地顺着脸颊滑落,他的戒指!风哥送他的戒指!刻着他们名字的戒指!就这样被丢掉了——
三十三层的高度大约有多少米?一百米吗?撞击地面的力度会有多少牛顿?PT950的硬度多少来着?会发生什么样的形变?修得好吗?
晏羽挥手打在魏千程的腿上,他西裤笔直的裤线如同一柄利剑无动于衷地刺在眼前,你把我踩到哪里没有关系啊,我又不是第一次这样屈辱地被人按在泥地里,为什么要丢我的戒指,你为什么!
青年纤瘦的身躯趴伏在脚下悲伤抽泣,哭声如同皮鞭抽打在魏千程冷硬的胸口,他太瘦弱了,耸起的蝴蝶骨隔着西装外套都清晰可见,这样的一个小人儿,他不废吹灰之力便能将他压扁碾碎,狠狠地践/踏!
你的腿坏了,眼睛也瘸了吗?!可看到我这么多年来如何待你如珠如宝,魏千程想要什么样的人会得不到,偏偏对你花上十足十的耐心。
任你是千年的雪莲也没有关系,只要有天你会融化,会开花,我魏千程必然是第一个看到、第一个采撷的人!
原来不是你没有心,根本就是早早把心给了别人,我还像个傻瓜一样小心经营了这么多年,为了让你回来迁移测试中心,为了接近你撮合舅舅和庄美婵,为了保护你把你放在身边,一次一次的小心试探,一年一年的隐隐期待,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等你一个笑容……
青年的身影渐渐同十四年前病房里那个纤弱无助的少年重合,魏千程似乎被那穿过时光的一瓶温水烫疼了掌心,连带着勾起那一泓遗忘许久的怜惜和温情。
他再不是因为够不到一瓶水宁肯忍渴的倔强男孩,早已身经百战成为他无往不利的常胜将军,帮他开疆拓土,屯兵驻营,捧他一片忠心赤诚,就算生着病仍在为他冲锋陷阵。
现在,这个孤勇的小将军,因为丢了件不值钱的小信物把自己哭回了一个小孩儿,魏千程目光里的坚冰开始碎裂。
他也曾心悸于他的稚嫩,守护过他的脆弱。
魏千程后退一步,在晏羽面前蹲下来,声音愈发嘶哑,“你,哪儿也不许去,就呆在这里给我想清楚!”
他刚要起身,手腕被晏羽一把抓住,一支录音笔塞进他手心里。
晏羽从屈辱的姿势里仰起头,带着满脸的泪痕看向魏千程,目光中却没有半分的乞怜,像任人揉捏的小猫终于坏脾气地呲出利爪。
“你不许伤害他!不然我一定让你后悔!”
幼稚!魏千程捏紧手中的笔,起身绕过晏羽向步梯间走去。
午夜,整个凯景铭座A座空旷异常,只余魏千程笃笃的脚步声敲击在楼板上,这三十三层的高度他走了很久,甚至有一丝跌落的痛楚。
一楼大堂里看不到保安的身影,玻璃门紧闭,连光线都较往常幽暗许多。
所有的安保人员都被临时集中到B1层的监控室里待命,通过无数个默默转动的电子眼监控着大厦里的一举一动。当然,三十三层的那几只眼睛早就跟电梯一样被瞎掉了。
炸雷般的震响发生时,魏千程刚好走到前台的位置,站在变形设计的巨大千呈Logo幕墙之下。
飞屑如碎雪般四处漫溅,如同乱飞的弹片噼啪撞响。他下意识眯起眼睛,一时分不清炸裂在天井正中大堂地面上的究竟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