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隽鸿把琴挟在怀中,另一手将那孩子翻了过来。拨开那孩子脸上挡着的头发,露出那张小脸,眼睫细致,长眉横扬,稍显稚嫩。慕隽鸿自然不知道这是祁越。他看着祁越,缓缓地伸手抚过那两片淡红的嘴唇。
祁越闭着眼睛,一无所知。
慕隽鸿手指停在祁越嘴角处,又收了回来。他半蹲着环视四周,叫唤一声:“少兴。”
夜风吹得道旁林木飒飒作响,听不到人声回应。
“少兴,”慕隽鸿唤一声便停顿,但仍无谁应答。他拨了下琴弦,响起一阵清越的弦鸣,“你自己乖乖出来,我不跟你计较。少兴,我知道你在这附近。”
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琴弦,琴声不大,断断续续。慕隽鸿环顾,周遭与方才没什么不同,他按住琴弦,单手揽起祁越,起身快步走进黑暗中。
客栈门开着,伙计趴在柜台后头打鼾。慕隽鸿进去,那伙计也没醒。他兀自上楼,进了地字一号房间,不轻不重地踢了下门,背靠着,把门关上。
慕隽鸿先把琴放在桌上,接着把祁越放在床榻上,之后坐在床榻边,不动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祁越,又做了与方才一样的动作,拂过他的嘴唇后,又顺着挺直的鼻梁抚上了他的眉眼。
慕隽鸿天青衣袖下的手指从祁越脸侧流连到耳旁,顺着耳后移到下颔,颈项……慕隽鸿描着祁越颈下一段细细的锁骨,终于攥住了他的衣襟,另一手解开了那白色的衣带。
祁越大半个上身露出来,小小的身量,没什么线条,只是年幼身体的模样,慕隽鸿半只手掌便盖住了他一个肩头。
“咚咚咚”,这时候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慕隽鸿站着不动,门又响了几声。他慢慢地站直,把祁越上身的衣服给拉上去。慕隽鸿搭着自己衣领又松开,这才走到门前,双手一拉,打开了门。
“叔叔?”站在门口的是慕云思,他心事重重的样子,等不及慕隽鸿说话,便进门来又转身把门关上。
慕隽鸿站在门边,措手不及:“云思……你怎会在这里?”
慕云思离开门,正色道:“叔叔不也在这里么。”
慕隽鸿又多此一举地推了推门,才道:“你来此为何?”
“引凰丢了,叔叔不会不知道吧,”慕云思刚进门时的凝重不见了,他换了一种慢悠悠的语气,很自然地往桌旁走,“这里还出了……引凰?”慕云思见到了桌上那张雕镂着青玉花朵的琴。
像一次吃惊不够似的,他转身要去看慕隽鸿,便不可避免地看见了床榻上的祁越。
“……”慕云思离开那叫做引凰的琴,走到祁越身前。
祁越还昏睡着,衣裳有些凌乱,除此外,倒也没有受伤的迹象。
“云思……”慕隽鸿有些慌张,他咬一咬牙,语气反冷静下来,“我没对他做什么。”
慕云思迅疾转身,眼神锐利:“我说过叔叔做什么了?”
“叔叔知道他是谁么,”慕云思又在床边坐下,眼神落在祁越胸前散开的衣带上。他看了一会儿,慢条斯理地把衣带系上了,还给祁越整了整衣领。“他是万山峰掌门的徒弟。万山峰掌门的得意弟子,他的师兄,可就住在叔叔这间屋子的旁边。”
“我见到他时,他身边是引凰,”慕隽鸿道。
“叔叔,这宛城中的乱事,是你所为吗?”慕云思忽然提高了声音,站到慕隽鸿面前。
慕隽鸿与他长相有一两分相似,气质不如慕云思浓冽,年纪比慕云思大上一些,已是青年。但慕云思站在他面前,气势不合辈分地咄咄逼人。
“不是,”慕隽鸿很快道,“是我身边一个小奴才,背叛了我。竟把引凰偷走,还在这里造事。”
“叔叔身边的人,胆子倒大。偷了引凰,还故意与九琴泼脏水,”慕云思笑道,“若不是我前几日发觉引凰丢失,循着蛛丝马迹追过来,还不知叔叔身边有这样的人才。”
慕隽鸿也没怪他这侄子的冷嘲热讽,只道:“大哥知道此事吗?”
“叔叔既追回了引凰,那叛徒呢?”慕云思反问,“会奏失魂,会使音咒,还拿得到引凰。叔叔身边的小奴才,全有这样的本事?”
“云思,”慕隽鸿有些恼意,“我在问你,大哥知道么。”
“叔叔回去问父亲就是,”慕云思语气缓下来,他瞟了祁越一眼,“叔叔把人带回来,到时候叫我怎么跟顾寒解释。”
“我方才所言句句属实,他为何会中了失魂,想也是少……那叛徒所为,只是我赶到时,他已经逃跑,”慕隽鸿道,“你实话实说就是。万山峰的人还能无事找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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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九琴有人叛出,这几天来在此生事的也是那一个。祁越当是昨夜刚好撞上,中了失魂曲,不过不妨大事,几个时辰便醒,”慕云思对顾寒道,只字未提慕隽鸿,“这下不再怀疑我了吧?”
顾寒也不多言,只道两字:“多谢。”
他没问什么,慕云思反倒摇头笑了:“你不问问,那叛出的人为何要做驱人尸骨的事?”
“要么与九琴有过节,要么与魔修有勾结,”顾寒目光不知看着哪里,话说得明白。
“那你接下来……”慕云思注意到顾寒的表现,又问了一句。
顾寒这才看慕云思:“既然是九琴的派内事,我不便c-h-a手。慕公子处理便是。”
“我先带阿越回去,”他接着便道。
“也好,”慕云思点头。顾寒低头看祁越,与慕云思擦肩而过。
回到客栈,又过约莫半个时辰,祁越昏昏沉沉的醒来了。他撑着胳膊坐起来,一边揉脑袋一边下床,看见站在窗边的顾寒的背影,呓语似地顺口喊了声:“师兄。”
顾寒没听见。
祁越踩在地上觉得跟踩在棉花上一样,他懵懵懂懂地往顾寒身边走,到他跟前,拉了把顾寒的衣袖:“师兄。”
顾寒这才看见祁越,看他神情就知道刚醒过来多半还愣着。本来祁越独自跑丢,是该提醒下他往后不可乱跑的,但这时候与祁越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加上自己尚且没理好自己的事,便也没怎么声厉色疾,拿开祁越的胳膊,道:“有哪里受伤么?”
“没有,”祁越摇头。
“他们出去找你了,等一等罢,”顾寒又走到屋子中间桌旁坐下。
祁越点一点头,跟着走过去,坐在顾寒身边。
“师兄,你是不是生气了?”祁越看着顾寒眉宇不展,小声道。虽然还半晕乎着,祁越心里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叫师兄们兴师动众去找是不对的,没准顾寒又要怎么罚他呢,他想。
“让我安静下,”顾寒看也没看祁越。
“哦,”祁越闭上嘴。把自己失去意识前的事情想了一遍,好像是见着一个扮作小女孩的男孩子,还抱了把琴,会弹迷神的曲子。顾寒是见到这男孩子了,还是没有呢。祁越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两人闷声坐着,祁越慢慢醒过神来,顾寒仍维持着方才的姿势。
门响了,顾寒依旧没动,祁越起身去开了门,他以为是他几个师兄师姐,却是店中的伙计,见了祁越,往房中瞄了一眼,道:“冬至山庄的申夫人请顾公子过去。”
“请师兄过去?”祁越扭头,顾寒倒也抬头,对那伙计说了声:“知道了。”
伙计“哎”一声,甩着肩上的抹布:“公子还请快点,山庄的秋荷姑娘在楼下等着。”说罢便走了。
“是说那夜里的怪事情吗,我昨晚见到了一个……”祁越只以为事情还没解决,想与顾寒说自己所见。
“我知道,阿越,回头再说,”顾寒很少打断人说话,这下弄得祁越也不想说话了。要是因为他乱跑害得师兄师姐去找他,这时候发火不就好。祁越从拜师以来,挨的罚几乎是其他万山峰弟子几年的量。顾寒不允许逾矩的行为,这时候肯定是生气的,但也不至于到不想与他说话的地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