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思只当他仍是在为顾寒的怪罪发愁,也未多想。
两人走到尽头,一片空旷的平地,不到丈远处是一座通向对面的木栈桥,木桥看起来很长,悬在空中,雾霭翻涌,看不到对面的情景。
慕云思看到与他们来的这条路对应的另一边,还有一条道,当是回万山峰顶的无疑,便拍了拍祁越,示意道:“应当是那条路,早些回去吧。”
祁越不作声。他正看着那桥的对面,咽了咽喉咙。实在是太像了,太像他做过的一个梦,飘着银杏叶的小路,长长的木栈桥,通向对面的山洞……不,不是像,根本就是一模一样。祁越盯着那桥,全身肌r_ou_紧绷,咬紧了牙关。
“祁越,”慕云思提高声音,“回去罢,你若是好奇,可改日再来,今日太晚了。”
祁越不理他,仍看着木桥,然后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祁越这样子实在奇怪,慕云思顺着祁越的视线看,并没看见不妥之处。他又觉得,祁越想来是被他那句害怕说得犯了倔,才执意要去看看。慕云思停在原地一会儿,又跟了上去。
喉咙紧窒,祁越不停地咽着,把越昼剑在手中来回换。
又来了,耳中那些嘈杂的窃窃私语,蛊惑他走过去一般。心中未知的忐忑与不知哪里来的冒险情绪,让祁越后背也渗出薄汗来。他不知道自己要去看什么,但那股吸引力让人无法抵抗。再走几步,便踏上木桥了。说不准,那桥的尽头真的会有一把剑。
“止步!”忽闻两声暴喝,空中两柄剑朝祁越刺过来。祁越一个激灵,抬手横着剑挡了,那剑又换个方向飞过来,祁越向后弯下腰,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那两剑刺个空,唰唰飞回去,木桥边霎时出现两个身着万山峰服饰的弟子,握住了飞回去的剑。
慕云思离祁越有一段距离,眼前情景让他大吃一惊,他并未把引凰携在身旁,只上前站在了祁越身侧。
“哪一个胆大包天的弟子,竟敢带外人来我禁地!”两人长眉倒竖,竟同时开口,声音严厉。
祁越一身冷汗落得透心凉,他握住剑低头拱手:“掌门座下弟子祁越,无意逾犯,不小心走到此地。”
那两人哪里肯听解释,怒斥道:“还不速速离去!”
“晚辈明白,”祁越抬头,拽住慕云思转身便走。
三十七、
祁越埋着头往前走,耳边声音逡巡不去,最初听不真切,之后渐渐清晰,化为一声声的叹息,敲打在心上。他走得很快,却怎么都摆脱不了,终于死死地捂住耳朵蹲在地上。
慕云思恍觉祁越的不对劲,他蹲身轻轻握住祁越的手腕,试探道:“……祁越?”
耳朵里好吵,祁越把头埋在膝盖上,闭着眼睛。慕云思无事,只自己听见了。他不作答,良久才放下胳膊,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头疼。”
“方才被剑气伤到了?”慕云思握着他的手腕,果探得他内息紊乱,且像在体内冲撞一般。
“我们回去吧,”祁越用力地抽了胳膊,只字不提那禁地的事。
祁越不提,慕云思也不好问。尽管他也好奇,怎会无意间到了万山峰的门派禁地。
走时顺着另一条道,不多时也至了万山峰顶。灯火燃得通亮,天色已全黑下来。
“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回去,”祁越跟在慕云思身边,眼瞧着要到初霁院了,他突然抬头道。
“不怕你师兄责怪?”慕云思站住,笑道。
祁越朝初霁院望一眼,又扭头对慕云思道:“差点连累你,你早些回去休息,师兄他……”
“门开了,”初霁院的门扇打开,里头的亮光透了出来,映照着两人看清了彼此。慕云思动作轻缓却不容拒绝地拉着祁越,接着往前走,“送佛送到西。”
顾寒迈出门槛,便看见了祁越与慕云思一同过来。
“拉你小师弟出去走了走,不至于坏了规矩罢,”慕云思松开祁越,笑着看顾寒。
“很晚了,”顾寒没有要发脾气的迹象,只说了一句。
“所以,人送到,我便回去了,”慕云思也不多留,说罢没客气寒暄,便又离开。
顾寒进门,刚要关大门,又没听到祁越的脚步声。他转身看,祁越仍站在门外,垂着头不动,身后的影子被亮光扯得老长。他那样低着头好久,并不像做错了事不敢抬头的样子,倒像是因为愤怒或是别的什么。
良久,祁越抬头,神色怔然地看向顾寒。顾寒背着光,看不清面容,只一个身影立在他面前。祁越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心中的想法,他想往院子里走,却跨进门槛时腿一软,往前扑下去,顾寒弯腰接了他一下。
“师兄……”祁越觉得自己全身的重量一下子有了托付,他栽在顾寒身上,十足像个小孩子。耳中的叹息声这时已经不见了,清清静静,刚才的声音仿佛只是他的幻觉。祁越往后站直,往后退了退。
顾寒关上门,走到院中,仍没说什么。
祁越心里静不下来,他有了种自己今晚定要再做噩梦的荒唐感觉。顾寒已到了往他房中那个路口,祁越张口:“师兄。”
“我能不能跟你说一会儿话,”祁越慢慢走到顾寒身边。他这时候不在乎顾寒会不会责怪他回来太晚,也不是不敢睡,连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叫住顾寒,又要跟他说什么。
不出声地坐着,桌上的灯火晃一晃,祁越才抬头,看着桌上的越昼剑发呆。
“去了哪里?”顾寒未催促他,这时才出声,张口便击中祁越心事。
祁越听来,更像是顾寒知道了事情,在质问他。他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不是有意去禁地,又为那古怪的感应弄得心神不宁。
“万山峰的禁地中,是不是封印着一把剑?”祁越痛苦地心绪焦虑良久,终于开口。
顾寒明显地静止一瞬,目光直直看着祁越:“你去了禁地,同慕云思一起?”
“不是,我不知道那里是禁地……”祁越不善辩解,说一句便罢。他也不管这话听来没有一点说服力,说完就闷声出神。
顾寒也不追问。
“师兄,你能听到声音吗,那种像是有人在说话的声音,每次……”祁越面色迷惑,低声道,“我曾经梦见,有一把剑,它……”
“能听到,”顾寒没有吃惊,语气极其自然,“等你长大就会明白的。”
祁越现在就想知道,但顾寒看起来并不打算让他知道:“很晚了,回去休息。”
他师兄向来说一不二,祁越这次倔强地没起身:“师兄知道,为什么不现在告诉我。我梦见那把剑,长得很y-in森……”没被打断,他顶着顾寒的目光说了这几句已很艰难,再说不下去,却又不忿。
“若是单独睡害怕,就留在这里。”
这话听起来不怎么像关心,反倒像嘲讽。祁越的不忿立时涨了三尺,他抓起桌上的剑,直接道:“不害怕。师兄告辞。”
“往后不能再去禁地,”顾寒瞧着他炸毛又忍着的样子,添了句不咸不淡的吩咐。
祁越积郁着气无处发,回房连烛火也不点便躺床上,衣服鞋袜均未脱,不知不觉中也睡了过去,再睁眼已是第二日早晨,还险些误了晨练,也亏得他头一夜没换下衣裳,这才急惶地赶过去没迟到。昨晚就被顾寒小看,早上再没出息地迟到,无异于示弱露怯,祁越卯足了劲儿,鼓着的气憋了一宿还未消。
到他站到台上,与慕云思对面比试时,才忘了这回事。
三十八、
慕云思刚刚在台上把唐昭打得狼狈不已,百川的弟子早落败完了,万山峰只剩下祁越与顾寒,祁越这才跳上台子,接了场。
桑落落最先上去,嚷嚷着自己先去试试水,没打两把就败阵,也不难过,反而傻笑着下了台子。此时在边上看,又把手拢在嘴边喊:“小师弟,别给门派丢了脸。”
“甚是有缘,”慕云思抱着琴立在祁越对面。
祁越听着桑落落的鼓气没什么表示,把昨晚的不愉快搁下,提气集中精神。慕云思不是何少兴,万一自己中了那迷失神智的曲调,可就太难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