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是低阶的魔物,被正气浑厚的越昼剑一刺,刺啦一声腾起两股黑烟,两个魔修烟消云散。趁祁越被烟雾挡住了视线,领头的魔修手抓着翻涌的黑色瘴气对祁越击过去,他自觉想得巧妙,那小子虽厉害,但没防备吃他这么一下子,也得少小半条命。正当他出手时,耳边便听到了剑啸声。他没来得及挪脚步,只低头看见透胸而出的剑刃。白虹从他后心穿过,又刹那抽离。
他们真的遇见顾寒了?领头魔修仍没搞明白,他四肢开始化烟,不一会儿也散得了无踪迹。
宁落酒见魔修已除,祁越又背对着她,旋身便要走。宁惜骨一把抓住她胳膊,把她拉了回来。
宁落酒甩手,怎么都甩不脱,她索x_ing放弃,促狭地笑道:“拉拉扯扯,师兄两个徒弟都在,叫他们怎么想?”
“是谁害得你?”宁惜骨充耳不闻,手上也不松开。
宁落酒若是个人,或者还能跟宁惜骨使什么招数反抗下,但做了鬼,反倒对上这些修行的,还要吃亏些。她低头看自己衣裳上的血污,道:“没有谁害我。即便是谁害了我,也与你无关。”
“有办法的,”宁惜骨只道,“可以摆脱现在……”
“现在如何?”宁落酒冷笑,眼睛微合一下,反主动挨过去,“你是嫌弃我这副做鬼的样子?我这样子,没怎么变罢。……我倒是忘了……究竟我出身下贱,就算换个地方,也改不了本x_ing。”
雨水把宁惜骨的胡须黏在一起,他的眉毛上也顺着往下流水珠,看起来更加憔悴:“回去罢,落酒。”
宁落酒一下子甩了胳膊,她也没逃跑,站在原地,伸手掠了下耳边的头发。一枚小小的耳坠晃动着,与宁惜骨之前拿着的一枚一模一样。祁越才注意到,宁落酒只带着一只耳坠,另一边什么都没有带。
“回哪里去?”宁落酒声音提高,“我自知配不上你,哦……不仅仅是这一件,”她又极暧昧地靠近宁惜骨,把手搭在他肩上,“我不应该唤你师兄,应该唤你哥哥。哥哥,叫我回去,是想做什么哪?”
话音里已带了轻浮,祁越有些听不下去,顾寒也正想要带祁越回避下,宁惜骨已道:“小寒,你们先到前面等我。”
顾寒点头,与祁越示意还没迈步,宁落酒便道:“走什么,我本就这样啊。对了,你没瞧见,我方才还勾引你徒弟呢……”
“够了!”宁惜骨怒喝。
宁惜骨喝罢这一声,宁落酒竟没开口再说什么。到祁越他们走出约莫两丈远,身后都没传来什么声音。
南乡已没什么尸人,因此祁越与顾寒纯粹是在漫走。雨水打得两人衣裳s-hi透,顺着两把剑滑下水流,又滴在地上。
“在这里等师父吧,”顾寒见四下皆未有避雨的地方,也只得放弃,聊胜于无地与祁越在一棵大枯树旁停下来。
“回去后该如何?”祁越的声音在雨水里有些不清晰。
顾寒显然不知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是在说什么,他侧一侧脸,抬手擦去了下巴上的水珠。祁越又补充道:“……根脉溃败,要如何挽救?”
本是在想别的,顾寒没料到祁越突然问这个问题。每次提到禁地与万山峰的事,他总会与祁越闹得不愉快。他想让祁越离万山峰的隐患越远越好,又或者不仅是祁越。但祁越每每却会觉得是被隐瞒,即便他没明确地说出来,顾寒也能看出,祁越是不高兴了。
“没有办法挽救,”他看着祁越的眼睛,清楚地道。
祁越眼睫都被淋得s-hi漉漉的,他也看着顾寒:“即便是师兄,也没有办法吗?”没问缘由,他微微仰着脸,眼眸明亮,横扬的长眉尽是意气。
他不相信。顾寒看一眼便知道,祁越并不相信这说法。他不再问为什么,却在心里想自己能做到。实在是太容易看出来祁越的想法了,他好像从不会觉得这世上什么是做不到的,更不会觉得有什么是他自己做不到的。
“你想知道什么?”顾寒道。
祁越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放下胳膊的动作顿住,他抬头,鬓边一滴凝结的水珠顺着脸侧落下,没入了雪白的衣襟中。
那厢宁惜骨看着两个徒弟不见背影了,重重地叹了口气。他语气轻得不能再轻,又拉宁落酒的胳膊:“回万山峰。有什么委屈,都告诉我。”
宁落酒任他拉着,却突然咬牙一把摔开。她眼圈红着,怎么都没忍住。温热的泪涌出来,很快跟冷雨和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宁落酒指着自己身上的褐红血迹:“晚了……已经晚了。我已经死了,再怎么像个活人,我都不是活人了!”
“没有关系……”宁惜骨嘶哑着声音。
“怎么没关系!”宁落酒退后两步,神经质地笑起来,又走近,“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他就不是活生生的命吗?当年我被赶下山,是因为什么?哥哥如今是万山峰的掌门吧,怎敢叫我回去?”
“是我的错,”宁惜骨掌门的威严半点不见,他一点也不避讳地道,“……事至如今……落酒,跟我回去,算我求你……”
“求我?”宁落酒冷笑,“多好笑哪,万山峰的掌门居然说求我。”
宁惜骨咬紧牙,好一会儿才道:“那你为何会在此地呢?”
宁落酒半偏着头,忽然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眶中滚落。她吸了吸鼻子,一边笑一边哭:“我想在哪里就在哪里,关你什么事!”
宁惜骨伸手,手心里躺着那枚小巧的耳坠,被雨水洗得更加剔透。他递过去。
耳朵上的那一枚忽然沉如千斤,宁落酒怔怔地用手摸着,又把它摘下来。她胳膊颤抖着,在手心里攥紧又松开。
到宁惜骨带着宁落酒赶上祁越他们时,雨已经快停了。祁越很自觉地慢了几步,走在两人后头。
宁惜骨本以为,宁落酒肯与他回去了,看见顾寒,也会与他说说话,算作冰释前嫌。但宁落酒根本没看顾寒一眼,甚至就像只能看见宁惜骨一样,当两个徒弟不存在。
虽说有点奇怪,不过宁惜骨没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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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渐渐行着,雨也慢慢停了,不过天仍y-in得瓷实,吸饱了水气的云朵看起来沉甸甸的,大朵大朵地在头顶缓慢移过。
来时干涩的泥土被雨水润s-hi,小河里也慢慢淌着水,枯Cao被水流冲得摇曳顺直。但黑色的枯木沾了水,更显得瘦骨嶙峋,萧索凄零。
再往前走一步,便上了那座矮桥,宁落酒忽停下,站在桥头,停步不前。她回身望着杳无人烟的南乡,抚了抚耳朵上的玉环耳坠,笑着道:“师兄,你记得我们头一次见面是在何处吗?”
她像是忽然要与宁惜骨叙旧。宁惜骨看着她,稍停顿才道:“记得。”
“真好,”宁落酒笑,眼睛弯弯,十分明亮。她又道,“我也记得头一次见师兄的时候,也是下雨的天气。师兄撑着一把伞,穿着白色的衣裳,问我叫什么名字。”
宁惜骨虽不明白宁落酒为何这时候要说这些,但也没阻止她。
她歪着头取下耳坠,如少女一般天真娇憨,伸出手给宁惜骨看:“我一直带着呢。”
宁惜骨叹一口气,握住她的手心。
“要是遇见师兄的时候,师兄是独自一个人就好了,”宁落酒眨了眨眼。
“快下雨了,”宁惜骨道。
宁落酒把手抽出来,用一种固执的语气道:“师兄,我们其实没有任何关系。”
淡墨的云朵行得不缓不急,远处天亮开了一角。
宁惜骨眼里却浓深得像被雨水搅合了的泥浆:“落酒,你都不问问我,为何已经这么老了吗?”
宁落酒只歪着头笑,像没听见他的话。
“是,”宁惜骨慢慢地道,“没有任何关系。你不姓宁。”
“好,”宁落酒笑着点头,“要是活着时候,听到这句话就好了。”
宁惜骨嘴唇未动,却说不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