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后的两日,祁越不知怎么的,绕不过牛角尖。他终于在又一日晚上,鬼使神差地要不睡觉,去偷偷摸摸地干点不能干的事儿。
看见对面朦胧的灯光灭了,祁越扬眉弯了弯嘴角。他提着剑出屋,轻轻地把门关上,没发出一丁点声响。祁越自觉想得周全,为免自己回来时再认错屋子,他有意没吹灭烛火。这样一来,顾寒的屋子是暗的,自己的屋子亮着,十分容易分辨。
祁越一路避着巡行的弟子,挑树木茂盛的路走。他轻手轻脚地凭着记忆找路,到从Cao木缝隙里看见两团模糊的光晕,才停了下来。
从他在的地方望过去,刚好能看到灯火旁边半块巨石,上头刻着红色的笔画,在白日看来,是斗大的“禁地”二字。
也许是早有的念头,也许是心血来潮。他一定要立即来看一看,至于会不会被看守的弟子发现,会不会与他们打起来,他都没有想过。
一阵s-hi润沁凉的风吹过,Cao木摇晃着,沙沙作响。祁越猫着腰,索x_ing蹲下去。他透过眼前的枝丫看得清楚,禁地前空无一人。握了握剑柄,祁越打算起身,没等他站直,便听到有窸窣的脚步声,接着有人声传来。
“这里从未开启过?”
祁越立时蹲下,险些惊呼出口。有声音倒也罢了,只是这声音酷似他爹,祁从云。他心砰砰地跳起来,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缩着身子,从枝叶缝隙里看。
“开过一次,”另一个声音,是宁惜骨,“几年前了。”
“那你今次打算如何?”宁惜骨身边的人侧过身,禁地桥边的灯火恰照着他的脸,叫祁越看得一清二楚,果然是他爹。只是祁从云竟来了万山峰,祁越对此毫不知情,不过他也不大在意。
宁惜骨伸手摸着那块巨石,又顺着那红色的凹痕摸过去:“……落酒走了。”
细小的风又吹过,Cao木左右晃动,挡不严实祁越,祁越赶忙再往下低身子,这时祁从云忽把头转过来,朝祁越这厢看。祁越立时吓得鼻尖沁出细汗,他气不敢出,趁着矮木丛摇动时又往下低了低身子。这姿势难受得很,弯腿压胳膊的,但为了不被发现,祁越只得这么维持着。
祁从云拍了拍手,懒散地把目光收回来,道:“你找了这么些年,倒也算有个结果了。”
“我走不得啊,”宁惜骨苦笑,“老头子,我若把小寒托付给你,你可得给我看好了。”祁从云还没说话,宁惜骨又道:“你家那小子,叫我很费心。”
“宁掌门要托孤,”祁从云奇道,“我却没叫你如何管祁越,我早叫他不要在你这里了,学不了什么本事,他不听而已。”
宁惜骨大笑起来,啧声摇头:“祁老头子,许久不见,你倒活得长。”
祁越只趴得腿酸胳膊麻,他一边要警惕那边的动静,一边还要一动不动,实在辛苦,只盼着他爹与他师父能早些结束废话。
“你这山上的树栽得好,”祁从云又瞧了一眼那丛在夜里看起来黑漆漆的矮木,对宁惜骨道。
宁惜骨背过身,看那长长的栈桥,忽道:“你既是来了,要么去瞧瞧小八?”
祁从云还没说什么,祁越差点三魂离体。他脑中迅速地转,已经做好了待会儿以最快速度赶回去的准备,照着他爹那个懒劲儿,必然走不了多快。
“不用了。他可不想瞧见我,我也不想瞧见他,”祁从云打了个喷嚏,往栈桥上走。
“那便走吧,”宁惜骨说着,又与祁从云往栈桥那头去了。
祁越劫后余生般地慢慢吐出一口气。他从没觉得祁从云这么深明大义过。慢慢地猫着腰,祁越往后退进树林里,转头快步离开了。
栈桥半中央的两人这时停住了,望着禁地前的空地。
“规矩教了从不听,”宁惜骨道,“你看看你儿子,若不是今晚我二人在,他这就要无视门规,闯进禁地去了。”
“你管不了他?”祁从云打了个哈欠,“他也没什么本事。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
宁惜骨嘴角抽了抽,他摸着胡须问:“小八在家时,你也这般管教他?”
“那倒没有,”祁从云泰然自若,“他一向躲着我走。”
“……”宁惜骨哼声,“不是碍于令夫人威严在?”
祁越离得禁地远了,才平复下气息。还没摸到初霁院,山前落下两三点雨,忽炸开一声雷,接着哗地一声,落了倾盆无根水。
这几日没少被雨淋,祁越暗叫倒霉,老天变脸不打招呼。他从初霁院的墙头翻过去,轻巧地落地,见一个屋子亮着烛火,另一个暗着,便不假思索地朝着那亮着的屋子去了。
开门进去,祁越转身用手轻轻地合上了两扇门。
他刚要抹一把脸上的水,身后一声冷淡的唤:“阿越。”
祁越动作戛然停住,头脑嗡地变作空白。
五十四、
祁越扶着门,还没反应过来。他头没动,眼睛转了转,先看见了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字迹,龙飞凤舞,点墨留痕,绝不是他屋子里有的。
那便是顾寒的屋子了。
祁越就着站在门前的姿势把头磕到了门缝上。
“有事?”顾寒早看见祁越满身的水,靴底边沾着一点泥,头发上还有一片细小的绿叶,手里拎着的剑还在往下滴水。这副样子如何都不像是从对屋安生走过来的。
祁越听天由命地转身,靠在门上,用衣袖擦了下巴上流的水,若无其事道:“是。我来……看看师兄。”
顾寒正抄着清心经,头也没抬,跟没听见似的。
祁越讪讪地抹了把脸,靠在门边专心盯着自己滴水的衣袖。水滴在地上的声音格外清楚,很快积起小小的一滩水渍。他转头看见一边挂着的长抹布,取下来蹲地上蹭了水渍,一边蹭一边盘算如何逃离。
把自己弄得那摊水擦干净了,祁越又没了事情做。他衣裳半s-hi透地黏在身上,很不舒服,站着也煎熬。
“既然师兄在忙,我先回去了,”祁越道。
“过亥时出去,倒默十遍门规,”顾寒一边缓缓地移笔,一边道。他本不想找祁越的不是,但祁越能扯的面不改色,实在没法忽略不提放他一马。
……祁越是真的忘了这茬。他别的惩罚没怕过,唯独对门规敬畏不已避之不及。到底三年前那一百遍门规留下的y-in影不大容易消除。
“……来师兄这里,……不算出去吧,”祁越睁着眼睛瞎扯,试图逃过去。
顾寒终于抬头看他,烛火流转在他眼眸里,点燃了一些温度。祁越被看得心虚,低头抹一抹额头上快干透的水珠,没骨气地道:“不能换一样吗?”
“什么?”顾寒搁下笔。
门边的人没敢再重复。
顾寒掩上书卷,迟了一会儿,却并未起身,“不是要回去吗?”
看来是没法换一样了,若是被顾寒知道自己偷跑去禁地,再抄一百遍门规都是轻的。祁越想完这一出,立刻释然,坦然接受了这十遍。不过他又觉得自己冤,要不是突然下雨,怎会跑错屋子,撞到顾寒脸前。
“我不想回去睡了,要留在师兄这里。”祁越突然蛮横地道。他猜八成顾寒定然会叫他回去,但也不管那么多。
顾寒刚拿起书卷,翻了一页,动作停住:“那就早些休息。”
这是不跟他计较了?祁越深知顾寒绝不会揪着一件事斤斤计较,既然过了这茬,那么算是暂时安全了。
“师兄为什么这么晚还不休息?”祁越走近书桌前,远远地瞟一眼,见字迹成行,铁画银钩。
“我不困,”顾寒又接着写。
祁越站了一会儿,往床榻边走。他把自己摔在床榻上,撞得床板作响,连衣服鞋子都没脱。
顾寒也只是看他一眼:“淋了雨,洗洗再睡。”
祁越闭着眼睛,在床上大张着四肢,头一摆撞到硬物边角,他顺手拿过来,又见是一卷书,便再塞回枕头下。
他不起来洗,顾寒也没再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