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八道。”祁越起身,要按住慕云思的琴弦。
但慕云思移了移身形,一手握住了祁越的手腕,使力一拽,祁越一下子扑在了他身上。两人凑得极近,到呼吸可闻的地步。祁越又有些迷糊,他不甚清醒地想,该早点制止慕云思弹那忘忧曲的。
一棵大树做了遮挡。顾寒衣袂被风吹起来又落下,他嘴唇失了血色,面色苍白如纸。内息在肺腑间翻涌,连心肺都绞得剧烈疼痛,刚刚缓和下去的筋脉也叫嚣起来。可顾寒漠然地看着河边,连呼吸都没有紊乱。
孟诗禅不认识河边人,看一眼便转头。她刚要对顾寒说话,顾寒便侧身靠在了旁边的树干上,闭着眼睛勉强地做个噤声的手势。
孟诗禅惊异,又把话咽下去。
顾寒没说什么,他靠着那棵树,微微仰着头。他是真的没有力气了,身上冷汗一阵接一阵,浸到伤口里钻心的疼。休息一会儿就好,顾寒心里只有这么一个想法,翻来覆去地想。再怎么难受,多熬一会儿,总是会过去的。小时候他也无数次这样安慰自己,不管多怕黑,天总会亮的。
血从顾寒捂着肩膀伤口的手掌下蔓延下来,孟诗禅不管顾寒顾忌什么,当下拿出伤药来,先喂了他一粒,又拿出一粒,碾碎敷在伤口上。她去河边取水,祁越与慕云思不知何时已不在那里了。
“人走了。”孟诗禅拿手帕擦去顾寒脸上的冷汗,没忍住道,“他与你穿着一样的衣服,你们不是一起的么。”
穿着一样的衣服,一个门派的,就是一起的么。谁都没有这样规定过。
祁越与慕云思往回走的速度快了许多。方才祁越跌在慕云思身上,迷糊了许久,脸被抬起来也没反应过来。手中握着的剑却不安分,恰撞在引凰上,清脆地一声响惊醒了祁越。他急忙退开,越昼剑还在试图挣脱,祁越只攥紧了,没叫它脱手。
“今日这么不听话,小心把你扔掉,”祁越心中毫无头绪地乱,只能对着越昼剑威胁道。
顾寒整整一日后才回到万山峰,还是中途不顾孟诗禅的阻拦御剑行了一段。孟诗禅受医术浸 y- ín ,见顾寒如此不要命的做法,险些跟他翻了脸。
“我失误没带别的药材,顾公子有什么急事,也值得这样犯险?”孟诗禅此后说什么都不让顾寒再御剑,“若是连你这点伤都没治好,我修习的医术岂不是白修。”
“不要紧,都是皮外伤而已。”孟诗禅夺了剑,顾寒也不好跟她较真去抢。
孟诗禅冷笑:“我见过嘴硬的伤患多了去了,顾公子只是皮外伤?方才内息逆流也不怕走火入魔么?”
顾寒没再说话。
孟诗禅欲言又止,极想问一声,难道门派里只剩你一个人么,你这么拼命,你的同门都在做什么?可她与顾寒相识不过两日,还远不到能说这话的时候。
迈过万山峰的大门,顾寒轻松了许多。一松神,先前硬撑的那口气便没了。整个身体像碎了一样疼,筋脉都时不时地针扎似的。
“多谢孟姑娘了,”顾寒低声道,他深深地吸气凝住神思,把脑中眩晕赶走。
“你还与我道谢,”孟诗禅扶住他,“既然回了就好,我给你治好伤再走。”
顾寒没事人一样,稳稳当当地从门口走回了初霁院。孟诗禅要不是亲眼看见,简直要怀疑顾寒到底有没有伤到。顾寒进院门的时候还是踉跄了下,孟诗禅快要被气笑了,她不明白这人到底在逞什么强,到了自家门口,还有什么好逞强的。
饶是顾寒看上去足以唬人,但那被血染得狼狈的白衣仍是叫院中吓了一跳。孟诗禅见到祁越等人,心想,哦,原来他这门派里竟还有活人。
“这是怎么弄的?”桑落落吓得不轻,又不敢碰顾寒。她从没见过顾寒这样子,可他的面色除了苍白再看不出什么,桑落落几乎带了哭腔,“你没事吧?师兄……”
“没有事。”一时声音吵闹,顾寒只想赶快回去。他也不是不累,更不是铁打的。“我回去休息下,别跟来。”
祁越想说的话全被这一句堵了回去,他怔忪地看着顾寒,目光落在他肩上一片骇人的血迹上。不是没有事情么,为什么会伤成这样?自己去找的时候,怎么没有多问一问。祁越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开口甚至哑了:“……师兄……”
那一声唤得顾寒心中酸软,他站住却没有转身。还是不看的好,少想些乱七八糟的。他又重复道:“我没事。”
孟诗禅把几人拦住了:“我会帮他疗伤,你们不懂医术便不要打扰他了。”
“师兄怎会受伤?”唐昭急道,“先谢过姑娘。”
“不必,”孟诗禅带着歉意道,“顾公子救我在先。说来惭愧,我先代家父告一声罪,他与顾公子生出误会,这才……各位放心,我定会尽快治好顾公子的伤。”
孟诗禅礼数周全态度诚恳,众人不好说什么。但祁越并不买账。他冷冷地看着孟诗禅:“师兄能做什么事得罪贵谷主?”
孟诗禅一眼看出他是河边那人,更见得顾寒那时的反应,也不与祁越客气,反问道:“你是他师弟?”
这女子明知故问,祁越不答。
“你很关心你师兄么?”孟诗禅又奇怪道,“你知道若我回去得晚点……既是帮不了你师兄,这时候还不给他清静?”
祁越心中的自责被怒火燎原烧过,可他立刻又陷进了那种极度厌恶的境地。因为事实如此,他没帮上一点忙,若是没有孟诗禅,顾寒会怎样他也不知道。要是自己那时候跟着顾寒一起去了,哪至于叫他伤成这样。
孟诗禅转身进去关了屋门,干脆利落地把几个人晾在了门外。半日后孟诗禅出来,严肃地跟众人说顾寒无碍,只是要静养,万不能打搅。
顾寒一连两日都闭门不出,孟诗禅暂时住在万山峰的客房中,每日定时去给顾寒送药。祁越没了练剑的心思,靠在窗台边朝对屋望,怎么望怎么不舒服。他想去看看顾寒的伤好了没,又不想看见孟诗禅。可他在窗边望着,能看见的便只能是孟诗禅进顾寒的屋子。简直恶x_ing循环。
第三日时,祁越终于忍无可忍,挑着孟诗禅送药刚走的时候推门而出。仗着送药便每日去他师兄的房间,还指责他,抛开孟诗禅说的正确与否不谈,祁越看她很不顺眼。
他走到那棵树下,又说不清为什么,紧张地往四周看有没有人。忽而又想,他去看顾寒,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那是他师兄,顾寒的屋子他都在里头睡过觉,为什么反而要跟一个外人计较。
祁越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又关上。顾寒合眼倚在床头,手里还握着一卷书。幸好没醒着,祁越又把脚步放得轻得不能再轻,挪到床榻边坐下。
顾寒脸色清寒,但比回来那日看着好了许多。祁越轻轻地握住他的手腕,察觉到内息平稳,替他掩了掩被子。顾寒右肩上还有星点渗出的血迹,祁越又伸手想拨开他的衣领,看一看那伤口好了没。这么一个动作,跟做贼一样,叫祁越鼻尖都快冒了汗。
他缓慢无比地捏着那一边白色的衣领,轻轻地掀开,白皙的皮肤与清晰的锁骨先映入眼帘,瞄见一点伤口的泛红边缘,祁越心急,又不敢大力掀。顾寒睡得轻,怎么昏沉,这时候也醒了。他皱着眉睁眼,祁越正捏着他的衣领歪头往里瞄。颈上裸露的皮肤凉飕飕的,顾寒张了张口,一时竟没说出话来。
“……”祁越慌里慌张地松开,结巴道:“伤口好了么,我只是看看……”
“……好了。”顾寒脸色不太好看地伸手掩上了衣领。若不是顾寒身上真有伤口,实在像极被非礼了。
“哦。”祁越连手脚都不知往那处放,更别提想出什么话来缓和下气氛。
两人这么相对着。祁越觉得脸上有些烧,便默不作声地把头撇过了一旁。
“刚说不要打扰,你便进来了。”孟诗禅去而又返,手里拿了一个托盘,“也不知顾公子平日里得多费心。”
“他是我师兄,”祁越脸还烧着,当下气不打一处来,脱口而出,“我为什么不能来。”
“哦?”孟诗禅反倒笑盈盈地看着祁越。
感觉不能呆了,但是又不想走。祁越磨磨蹭蹭,从床边站起来给孟诗禅让地方。
“阿越,你先回去吧,我明日就出去,”顾寒道。
“哦。”祁越讪讪地应声,心里反而雀跃起来,当下便爽快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