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曙风沉默片刻,摇头道:“你知道为何的。”
“我不在九琴多年,云思何以要这个时候劝我回去?”佟曙风又道。
慕云思笑道:“大概是眼里揉不得沙子,想看得更远,便想把这粒沙子去掉。我不会让表兄……”
“我不回去你也可以的,”佟曙风也笑,一闪而过,“我不想再提那段往事了。”
“那好吧,”慕云思不再勉强,转望那一泊湖,又道,“近日无人来打扰表兄了?”
佟曙风也望那边,“小祁很久没有来了,你想见他叫他过来,或者你上山去找他。”
“山太高,我最近心力不足,就在这里等他。”慕云思道。
“你为何不去山上找我?”祁越又一次没走大路,从山坡上跳下来,衣角上挂着几片Cao叶子和刺球果实。佟曙风并没在外面,这里只慕云思一人。
“在这里是只见你。若是去山上,还得见其他人,自然要在这里等你。”慕云思笑道。他拿着一张琴,却不是引凰,檀香木的琴身,七根弦柔韧透亮。
祁越接过,用手拨动了下琴弦,铮然清沉的一声,隐有回音。他疑惑道:“给我的?”
“花了我好几日功夫。”慕云思点头。
“可是我又不修琴乐,给我是浪费。”祁越还记得几分慕云思教他的绝句,断断续续拨了两三声,又抬头,“为什么要给我?”
慕云思看着祁越,用一种带着叹息的语气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喜欢你。”
祁越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你也不讨厌我,不是吗?”慕云思不由自主补上这一句,生怕晚一点,祁越就说出什么来。
“是啊,”祁越恍然,笑道,“不过很少有人这么跟我说。如果是我,一定不会喜欢能打败我的人。”
慕云思又好气又好笑,反而觉得自己方才的顾忌毫无道理,便又道:“你刚才没听懂?”
祁越摇头:“不是。只是觉得云思不像是会容易跟人袒露心事的人,没想到这样单纯。”
慕云思有点没听明白,也只是一会儿,听明白后便直接伸手捏住祁越的下巴,把他的脸拉过来:“你脑子平时也好使,怎么今日这样气人?”
“好吧,你不单纯。”祁越慢吞吞道。
慕云思终于承认,自己一开始就不应该补那一句,饶是他轻易不发脾气,此时也被勾起来几分。不过他做事一向有风度,这时候怎么想教训下祁越,好叫他明白刚才自己说了什么,都亏得那一派好涵养忍住了。
兔子逼急了会咬人,他眼里的这只可不是普通的兔子,就差叫嚣着咬人了。没摸清脾x_ing之前,不能惹急它。
慕云思看着那张无辜的脸,松了手:“这琴不是普通的琴,我刻了一首曲子在上头。等有一*你听懂那支曲子,就来找我,我告诉你一件事。”
“是什么秘术吗?”祁越来回看着琴弦道。
慕云思顺着七根弦拨过,那琴弦果然自己动起来,响起婉转的琴音。慕云思觉得自己无法再多说:“你记住怎么听到了?乖乖闭嘴,再多说一句,我也不知道我会做什么。”
“哦。”祁越学着慕云思的样子拨弄,琴音次第响起。他抬头,慕云思却已转身走了,这么一会儿,已走到了小路口。
什么时候也跟他师兄一样,这样容易生气。祁越自顾自摇了摇头,抱着那张琴回了山上。
一连几日祁越都在研究那琴曲,他坐在院中,膝上放一张琴,垂目的样子颇有点翠竹白雪少年郎的意味。不过他根本不懂这曲子。
“是九琴的慕云思送你的?”桑落落眼力惊人,“你又不懂。”
祁越自动过滤桑落落的话,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吗?”
“不知道。我才不爱听琴曲,还不如练剑。”桑落落道。
祁越也没指望他师姐能懂,毕竟连唐昭都没听过这琴曲,桑落落整天舞刀弄枪的,哪里会懂。祁越问了一圈,自然也问顾寒。
顾寒只能说不知。他从小到大只学过剑,怎会知道乐曲上的东西。可祁越很有兴致地摆弄了很久的时日,顾寒也看到了。
“你很喜欢这琴?”顾寒道。
“还好。”祁越随口道。他这么说,却依然只顾着看那张琴。
顾寒难得有空,竟然什么也没干地站在祁越身边,看他让那张琴自己弹出曲调来。
“是不是很有趣?”祁越不亦乐乎。
顾寒没说什么。
琴曲反反复复响了四五遍,顾寒半蹲下来,伸手按住琴弦,乐曲戛然而止。他挨着将七根弦的音拨了一遍,顿了顿,顺着接过那张琴,低头按着方才的记忆拨过琴弦。这曲子并不是很长,但曲折幽缠。一曲响罢,顾寒竟一个调子也没错。
“师兄也喜欢吗?”祁越不怎么惊讶,毕竟琴曲听几遍就能会,在他看来是极普通的本事,顾寒当然能做到。
“不喜欢。”顾寒把琴还给祁越,站起身,忽然又道,“你这几日都没有练剑。”
“马上就去。”祁越以为顾寒是嫌他不好好修炼,只能暂时把对那琴曲的好奇收一收,立刻表态。
顾寒站住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他走出很远,回头看一眼,祁越仍然在低头弄那张琴。
“师叔,我想去闭关一段时间。”顾寒在广场找到正在与一众弟子比试的吕英。
“闭关?”吕英冲几个弟子招呼让他们自己去比试,“还觉得自己修为不够?我之前都跟你说了,这事情不必着急,你现在已经比那一帮老头子当年强了不是一点半点,慢慢来就是。老家伙活那么多年,也不是白活的,总不能叫你两三招就打败了。”
“我明白,”顾寒道。修为不能一蹴而就,他怎么会不明白。可是他这样患得患失,心有杂念,于修行不会有益。修道之路容不得魔障,再这样下去,危言耸听一点,把一身修为毁了也不是不可能。
“我想静一静心,”顾寒道,“门派的事情拜托师叔。那些材料,等我出关再去找。”
顾寒做了决定,吕英也没法轻易说服他,只能点头:“好罢。禁地的事你不用太逼自己,闭关时候别想太多。”
那厢杨问水在与唐昭过招,两人过了几个回合,周围弟子吃惊,唐昭也惊讶:“你近日修为精进许多。”
杨问水算是露了个笑,随即又落下。
这一个比试过后,竟是杨问水赢了,二十年来头一遭。
“不错不错。”吕英哈哈大笑,“小唐得努力了,是不是最近偷懒?”
“惭愧。”唐昭收剑笑道。
杨问水赢了,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笑也勉强。众人只当他不好意思,又围在一起比试下一局了。
七十一、
对祁越来说,是乏善可陈的一年。顾寒出关,已又到了一次比试的时日。也许真的是眼不见为净,这一年他心境镇静如初冬的潭水,没有半点涟漪。
他从后山出来的时候,祁越正在广场上与吕英比试。一招一剑都极为利落,担得起流风回雪的形容,少顷吕英便落败,站定后哈哈大笑。
祁越侧身收剑,扬起一边眉:“我赢了。”
一个完整的身影就这样撞进顾寒眼中。顾寒往前走,心中呼之欲出的感觉越强烈。他心头忽然涌上一股懊丧与无力。自以为这一年不见,已经把心境平复,但顾寒这时候看见祁越的一举一动,才知道只是越积越深。
“师兄,”祁越扭头,把右手剑抛起来换左手拿,“要来比一场吗?”
顾寒神情并不轻松,他没立即答应:“换一个地方。”
初霁院后的那片银杏林是个好地方,但祁越浑身不自在。他谨慎地看着层层落叶底下,生怕哪里冒出一只毛茸茸的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