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越却还要往前栽,只能一头栽到了顾寒肩膀上。他迷迷糊糊地觉得这个姿势很舒服,便伸手抱住了顾寒,把下巴搁在顾寒的肩膀上,自大地道:“还有我在,不用担心。”
顾寒愣了一下,又明白过来祁越在说什么。是他误会了,祁越清醒的时候也经常跟他说这句话。他微微地点头,就着这个姿势应了一声:“嗯。”
本来是祁越提议要喝酒,现在自己两眼一闭不负责任地睡了过去。顾寒一个人坐着,让祁越靠在他肩上。他还是不敢让自己那么拥抱着祁越,食髓知味,只怕会越想越多。他看了一眼自己杯子里没怎么动的酒,浅浅地尝了一口,又放在一旁。
祁越的呼吸已经变得很稳,看来是睡熟了。顾寒轻声唤他,祁越也没什么反应。
顾寒第二次下山,去察看了万山峰的几条根脉。看完后心生凉意——也许等不到他把熔剑的材料找齐,那把剑就镇不住了。万山峰不如从前旺盛,更别说同门一个个离去,人与气运相连,若是一个门派连人都留不住了,根脉溃败几乎是一朝一夕的事。
天水镇的那条根脉是外人破坏掉的,可他这几日看的那些根脉,都是自己溃败的。要么是山坡下雨崩塌,要么是本来是平地的地方流过了河水。他回来去禁地,封印已经松动了很多,他耗费心神修补,就花了半日。
顾寒侧头看着祁越的脸。祁越的眼睫生的很精致,他闭着眼睛时这种感觉更为明显,长长的睫毛像精心勾画好的,密密地列着一弯弧线。
“阿越,”顾寒轻轻地道。
祁越轻暖的气息扑在顾寒的脖子上,紧挨着的那一边身体也生出融融的暖意。
至少有一点叫顾寒有些侥幸,中皇剑看见他没再像以前一样嚣张。
顾寒闭眼,小心翼翼地低头亲了亲祁越的头发,像得到什么珍宝一样,嘴角久违地漾开了几不可见的一点笑意。
一转眼又是往常几个门派比试的时候。顾寒没有心思,但其他几个门派倒不这么想,十分严肃地说一些公平起见的话出来,大家既然轮了一圈,也不该独哪家大一直来办。这话倒有些讽刺,谁也清楚万山峰现在虽不至于衰落,但人却越来越少,绝不能算是正派之首了。
有些事避也不避开,只能又在万山峰跟举行这一年的大比。其他几派的人到的齐齐整整,花白胡须兴师动众地一站,面对着万山峰几个年轻人,对比十分明显。
祁越想不明白那些人表情凝重地是为什么,但一众人在一起时,他才明白过来了。
“我们此前多次见到万山峰的一个弟子,他与魔道的人在一起,”慕远风对着顾寒直言不讳,“莫非是叛出师门,堕入魔道了。”
一室寂静,祁越这才想起慕云思与他说的话。慕云思虽也来了,但这时候不在。
“他是我师弟,”顾寒道,引得众人都惊讶地看他。
慕远风本来把话转了个弯才说出来,他眉头拧着,道:“与魔道苟合非同小事,小寒你……”
“他修道险些走火入魔,才会如此。我们正在寻他,日后也还请前辈多帮忙,”顾寒三言两语地把话挡了回去。
慕远风不想让自己看起来是在欺负小辈,更何况是这么个担着万山峰的年轻人,好像自己是趁着人家师父不在了,显摆威风似的。但他实在不能接受这种轻描淡写的态度,一个正派的人同魔道混在一起,不管什么原因,都是大忌。他自然也看得出来,顾寒是在包庇杨问水。
“小寒,我知道你年轻,很多时候难免意气用事,但魔道奇诡狠辣,一个人若是入了,很难回头。你师父走了,你一个人也不容易,但有些决断,该做还是要做,这是关乎门派的事……”慕远风叹息道。
那些年纪大的人一下子都附和起来,他们站在正道的立场上,言辞凿凿,一边说着不容易,一边要顾寒给出个交代。
本来这一番话说完,顾寒是该承接好意,坚决表明自己维护正道的决心。但他什么都没说。百川和九琴的许多人脸上已有不满,也不乏有人交头接耳。
祁越受不了。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指责他师兄,再者,这些人只是说看见杨问水与魔道的人在一起,那说明他们并没看见杨问水真的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连他自己都相信,杨问水是鬼迷了心窍,总会回来的。但这些话不能说出来,要是说了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师父把掌门之位交给我,并没有说允许我意气用事,偌大一个门派在我手里,我又怎么敢意气用事。我师弟困于修道,一时迷惑,各位前辈若是见到,还请告知,感激不尽,”顾寒等那些杂音平息下来,才一字一句地道,“他若是做了伤害道义的事,我也自会给师门一个交代。”
刀劈不动,水泼不进的,还是这两句话。
一众人老脸还要,也不能再怎么样倚老卖老逼迫得太狠,只能说两句会帮忙留意,但见着杨问水真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会维护道义。
顾寒面色自始至终没有变过。但祁越没法不愤怒,他比试时候一个字也不愿多说,报复似的,让九琴与百川比试的人输得落花流水。
但他没来得及收住,遇上慕云思时,前无古人地一剑削断了引凰的一根琴弦。两人齐齐在台上愣住了。
铮然一声,随后琴弦从中断裂弹开,半弯着垂了下来。祁越捏着那根琴弦的两端,把它们凑在一起,又有些无措:“抱歉,是不是接不好了。”
琴弦当然不是打个结就能接回去的,纵然能打个结,恐怕也没有哪张琴如此穷酸。琴弦闪着晶亮绵密的光,用手拨过去,抑扬的调子明显地空缺了一下。
祁越不是会委曲求全的人,慕云思能看出他的脾气,但多少有些不容易接受,自己也没例外的事实。慕云思笑道:“是啊,接不好了。”他心里不好受,也不能这么轻易地放过祁越。但看着祁越道歉,他心情却又好不到哪里去。
“我赔你,”祁越道,“好像不是普通的琴弦……”
“在极北极寒之地,有一种生于冰雪下的雪蚕,数百年吐一回丝,”慕云思直言。他很清楚,只要说出来了,祁越一定会去。他看上的这个人从不懂得害怕退让……也不懂得他忽然这样斤斤计较不肯罢休是为什么。
祁越沉思了一会儿:“有空我帮你拿回来。”
“为什么不是这两天?”慕云思笑得一如往常,但又一反常态地咄咄逼人。
祁越有些意外,他怔了一瞬,道:“这两天,有些事情,我……”他朝一个方向看了一眼,又很快道:“我会尽快去的,我保证。”
“好,我记住了,这个承诺你先欠着,”慕云思捏着那根弯曲的琴弦,说完便清楚自己又失态了。比试时什么都有可能发生,遑论只是断了一根琴弦。他不见得多心疼那根琴弦,祁越也没有必要赔给他。但他一定要让祁越做些什么,当做不解风情的惩罚。
本来很爱看热闹的桑落落对那厢发生了什么毫无意识。她只盯着柳千怀,柳千怀与她眼神相视后,偶尔地看过来笑一笑。桑落落却没移开视线。她这样看了一会儿后,从人群后面溜了过去,拉了拉柳千怀的手。
柳千怀扭头见是桑落落,对身边一个女子道:“师妹,我先离开下。”那女子点了点头,对着桑落落微笑,桑落落也大大方方地回笑,而后离开了人群。
“有什么说的,这么着急?”柳千怀道。
桑落落哼了一声:“没有什么说的就不行吗?”
“行,当然行了,”柳千怀笑道。
“我以前没有见过你师妹,”桑落落不经意地道,“是刚入你们门派的吗?”
“梦琪师妹是……长老的徒弟,”柳千怀道。
桑落落没有再多问,与柳千怀漫走着,一句话也不说。她很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柳千怀也看出来,便逗着她多说话,但桑落落只敷衍两句,忽然又道:“你要记得你答应我的事啊。”
柳千怀停了下,点头笑道:“我记得的。”
“那就好,”桑落落背着手,嘴边咧开大大的笑容,看得柳千怀松了一口气。他便又好意地提醒道:“你那位混于魔道的师兄,真的是走火入魔吗?百川的长老来万山峰前就议论过此事,没想到你师兄居然说他还是万山峰的弟子,这样多少不太好吧……”
“怎么不太好?”桑落落道,“问水师兄也没做坏事,兴许只是被魔修迷惑了。我们都还等着他回来的。师兄身为掌门,自然要顾全门派里的人,哪能一棍子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