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将府去年雇的戏子罢了。
戏子终于明白,将军在南疆与那女子有了孩子,为了安胎,归期延至八月。
可是,他怎么可以这样。
将军抚着女子腹部,冷冷对向戏子怔愣神色。
戏子苍白的手指紧紧扣住将府华丽的门框,眼睁睁地,看着将军与那女子,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将他视若无物地,擦肩而过。
如果是那个女子站在将军身边,会有名正言顺的地位,会受到全天下人的尊重,会为将军生儿育女。
可是如果是戏子呢,他有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后来戏子常常想,当年究竟是如何奢求那样多,奢求他一生一世的爱。戏子本该知道,作为将军,他给戏子一丝一毫的情,都是施舍。
戏子好想问,我在这里苦苦等候了半年时光,你做了什么?
在别的地方与别的人相爱?
那我算什么。
你把我,当什么?
一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下人,一个随时可供玩弄的木偶。
开心了,对他许下世间最动听的誓言。
厌倦了,便弃之如敝屣。
就是这样吧。
远处是谁家孤笛清冷,悠然婉转,痛彻心扉。
第4章 肆
将军威严坐于正座,戏子立在厅前,瘦弱身躯单薄得可怜。
他没有流泪,只是眼圈通红地对那个高傲的男人说,你让我守在将府等你。
他说,你说过的话,都忘了吗?
将军说,你没看到吗,我与那南疆女子,已有了孩子。接下来我会娶她为妻,我会当父亲。若那是个女儿,我便将她宠成一个公主;若那是个儿子,我会教他习武,成为一名威风凛凛的少将军。
将军看着戏子,说,我给你一笔钱,你离开将府,如何?
戏子抬头问,你是怕我害她的孩子吗?
良久,戏子说,我可以走,再让我为你唱一出戏可好?
将军冷冷看着他,道,随你。
戏子为自己上了精致的彩妆,这么多年,头一次,如此细致,如此哀伤。
让他想到了他们那场初遇,将军对他笑着,说,好美的一出戏。
以戏起,以戏落。
——胭脂彩釉,御了悲喜。
那个人在戏子心里种下了那样深的种子,却最后,荒芜,枯萎,在它一息尚存之时,冷冷地,连根拔除。
他挽着长长的戏袍,一步一步,走到他朝思暮想了六个月的男人面前,扬起水袖,开口唱起。
一如从前。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
那个男子,许了他一生一世的承诺,却终是负了他。
那个威名远扬的将军,那个凉薄不悯的将军。
专注地看戏子唱戏,轻轻地抚弄戏子长发,温柔地亲吻戏子,霸道地横抱戏子。
都是他。
已成泡影。
戏子终于唱不下去,倒在地上,低低地哭泣。
他说,当初对我那么好,为什么现在又不要我了。
早知道这样,一开始就不要对我好啊。
你不记得了吗,那一晚我说我是男子,你说那又如何。
你说以后你来宠我。
你问我这辈子愿不愿陪你白首。
我们之间的那么多那么多,你都不记得了吗。
你把我当什么。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将军高傲地看着匍匐在地的戏子,声音很冷。
本将军不过是,一时起了玩心。
现在,厌倦了。
戏子嚼着唇边苦涩的泪,喃喃道,厌倦了,是吗。
我早该知道,你堂堂一个将军,怎会甘愿与一个卑贱的戏子白头到老。与你厮守的,本该是一名端庄温婉的大家闺秀。
是啊,你连孩子都有了,我还奢求什么。
从一开始,就是我自作多情,天真地把你当一切,到最后,又得到了什么。
戏子说,好,我走,我再也不会回来打扰你。你的钱,我分文不取。
哦,祝你和她,长久。
说着,肝肠寸断,泪如雨下。
从季夏六月到次年仲秋八月,这情这缘,终是死了。
自此,再无纠葛。
作者有话要说: 论日更究竟有什么卵用
第5章 伍
戏子离京那日,满城风雨。
默默承受着路边所有人不堪入耳的辱骂,戏子背着包袱,提着妆盒,一步一步,离开这个地方。
听着百姓们说他妄图攀附大将军终于被丢弃,说他低贱勾引不成惹得一身狼狈。
此生他再也不要回到这个地方,再也不要看到那个人。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刻。无根无据,随风漂泊,四海为家。
只是,再没了那随遇而安的心境。
戏子想,自己再也唱不下去了。
这么些年,这么累。
这么疼。
怎能再毫无顾忌地华艳婉转地歌。
戏子在寺庙留宿一晚,次日,泪沾枕巾。
他什么都没说,打了瓢清水,洗净脸上泪痕。
方丈问他,确定要削了吗?
木梳从头顶轻轻梳下来,方丈抚着戏子的长发,道,这三千丈的青丝,皆是你的愁吧。
饱经沧桑的手摸到戏子鬓角,叹息,你年纪轻轻,却连白发都有了。
戏子的泪悄无声息地落下来,他闭着眼,说,都已不重要了。
戏子没有出家,却要方丈为自己削发。
朦胧间他听见身后一声轻叹。方丈执起了刀片。
青丝一缕一缕落下的时候,戏子看着镜中清癯的自己,想起了曾经常常流连在他发上的,将军的手。
身后响起苍茫的清平声音:施主,梦中之情,何必非真。
最后一束青丝落地,方丈问,这头发,你还要吗。
戏子闭了眼,轻呵一句,烧了吧。
戏子再也无力浪迹天涯。他在寺庙中居下,每日勤勤恳恳地砍柴挑水、念经拜佛,与和尚没什么两样。
戏子很少说话,说起话来态度也极为谦卑,主动要求住在最破敝的废弃禅房内。
可是,方丈说,他不是个和尚。他还是凡尘之人。
又是一年桂月。
今年的桂花,没有去年的香。
五更天,方丈来到戏子的禅房。戏子坐在门槛看月,素净禅衣已沾夜露。
方丈说,我便知道,今夜于你,是个不眠之夜。
戏子抬头望向方丈,眼里有盈盈水色,道,方丈,去年今日,我削了我的发。
方丈说,此年今日,你却又念起了它。
轻轻一声叹息,方丈目中多了分怜悯:孩子,心里苦就哭出来。一年了。
戏子低头,抑制不住泪水,一片片润泽衣襟。
他说,我忘不了他。
他说,可他现在,连我唱过的戏都记不得了吧。
方丈说,我便知你忘不了俗尘中的人。若是忘不了,又何苦强求。
戏子哽咽,他已不要我了。
月色静默,戏子抹了泪水,张口吟唱了一句戏文,却停下,道,方丈,回屋吧,我没事。
语罢,站起身来,已是长衫曳地心平气和的修禅之人,再不见那脆弱的影子。
他说,这会是我最后一次放任自己为他流泪。
戏子早已不是那个卖唱的戏子。
方丈说,好。总有一日,你会找到你的归宿。
戏子背对着方丈,声音很凉,我这样的人,还会有归宿吗。
就这样,七度春秋年华。
七年,如花美眷败给似水流年。
戏子说,那年的桂花酒,已能喝了。
那么甘醇,那么缠绵的桂花酒。
不知道他喝了没有。
有没有,想起我。
[戏子篇//落幕]
作者有话要说: 戏子篇就这么结束了,明天是将军篇
感谢所有看过我文的人
必不负。
第6章 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将军篇开始了!不一样的角度不一样的虐!
哦我这个日更小天使(doge脸)
[将军篇//烈风自由恨天殇]
那个男子,本该一生在西北Cao原上驰骋威武。
只可惜他此生再回不到Cao原。
他说从前西北有一场万马奔腾的年少张扬。
他说有个人独行天涯无所畏惧。
他说他狂名十五年不敌朝廷压迫。
他说他这一世从未活得尽意。
在他最力不从心的时代里,偏偏遇到那个最好的人。
当他终于可随心所欲,那个人却已杳无音信。
他想要的烈风自由,终是无人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