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刚在雪岭大厅里坐下,却见花彩行与散尘、莫白齐、关灵道一行人出来,戚宁又笑着调侃道:“原来不是外人不得入内,而是必得是南北朝四公子,才能进入上清宫。”
花彩行微笑以对:“听说你也快要成为四公子了。”
戚宁的脸色有些难看:“不稀罕。除了你们,谁在乎那些虚名?”
雪岭这会客厅是几百年前流传下来的,如同庄严的大殿,全都以石头建造。前上清的建筑以大气恢弘为主,这雪岭会客厅高达十丈,周围立着八根石柱,刻有浮雕,前方一张石桌,不多不少,可坐二十四人。
散尘将所有闲杂人等一概屏退,在桌前坐下来,关灵道就算再不懂规矩,也明白这张桌子上的位子不是什么人都能坐的,与石敲声、青衣、宋顾追站在一旁。花彩行虽是来帮忙的,却也是闲杂人等,不等人吩咐就早早出去了。
那张桌子上如今只剩下散尘、戚宁、卢夜生、莫白齐和计青岩。
“听说你想见我?” 散尘微笑看着卢夜生。
“上清宫、水行门中都有魂修,老宫主的后院被老鼠咬得一塌糊涂,难道不想清理干净?”
“清理门户是我们自己的事。”
“上清宫的魂修隐藏得深,修为也高,你们哪年哪月才能查出来?有这么个人在,老宫主睡得安稳么?”
散尘安静了片刻:“你手中的魂修,有多少人如今正潜在各大门派之中?”
“九人。” 卢夜生面不改色。
“你如何知道他们的?”
“魂修之中也有嘴管不严的,他们信任我,醉酒之后多说几句,也算不得奇怪的事。” 卢夜生淡然地说,“戚公子不必再想如何折磨我,经历过当年之惨烈,在下一条贱命大不了死,如今只想回家。”
莫白齐叹一声:“你若愿抛弃身份,上清宫可以收容——”
“不!” 卢夜生的面色骤然冷酷,“不能回家,我就死在家门口。”
戚宁翻个白眼,低声道:“我是搞不懂你们这些世家子,家父要是也那样对我,纡尊降贵请我回去我也不回。只不过为女人怒发冲冠挑衅归墟神宗这种事,我也做不出。”
关灵道觉得戚宁有时简直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兄弟,在如此正经的场合也能说出这种不着边的话,卢夜生当时便垂下头不语,计青岩冷哼了一声:“你除了自己,怕是从来没为别人做过什么。”
戚宁被他说得一时气结,不言语了。
卢夜生的情绪和缓下来,平静地说:“当年之事是我年少气盛,自不量力,多说无益。各位要是愿意替我向卢家说个情,我愿尽绵薄之力,将我手中的四十八个魂修告知各位,助你们清理门户。各位如果执意不肯,我也不愿说什么,告辞便是。” 说着站了起来:“各位商议吧,我去门外等候。”
卢夜生不等他们说话,自顾自地出了大厅。厅里的气氛有些沉重,散尘向石敲声道:“去问问卢夜生,那藏匿了魂修的九个门派各是哪些。” 不多时石敲声走了进来,把一张字条放在散尘手上:“除去上清宫、卢家和水行门外,还有大小门派各六个。”
散尘将纸条在手心轻轻捻着,像是打定了主意一样,忽然间和气地笑着说:“敲声、灵道、顾追、青衣先出去吧,等我们商议好了再告诉你们。”
几个人鱼贯而出,都像是有心事似的意兴阑珊,背后大殿的门缓缓关闭,犹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将他们阻隔开来。
宋顾追皱眉看着关灵道,有些迟疑地问:“三宫主收你为徒了?”
下山时,计青岩随口提起此事,他如遭重击,整个人难以回神,至今还不能相信。
关灵道心想现在唯一能让心情好的事,也就只剩下惹宋顾追生气了,梗着脖子说:“嗯,三宫主喜欢我。”
喜欢我,不喜欢你。
宋顾追的手指敲在他的头上,脸色铁青:“胡说八道,谁说三宫主喜欢你了?” 喜欢这两个字能随便用?这小子定然是用了什么不道德的y-in险法子,否则计青岩怎么会收他为徒?
“三宫主不但收我作徒弟,还让我入门了呢,我现在跟他的关系不一般,上次跟他一间房睡觉呢。” 他在床上睡,计青岩坐在窗边睡,但无论如何也算是一间房吧。
宋顾追气得脸都黑了:“胡说什么!”
“在夙城他用八千钱买了我一夜,用自己的钱买的,不是上清宫的钱买的——不信你问敲声。”
“闭嘴!”
从正午等到天黑,宋顾追气得不想再同他说话,大殿的门终于打开,计青岩、散尘带着众人走了出来。
第52章 第四个故事
眼看计青岩从大殿里出来,宋顾追眼快地迎上去,很内敛地说:“三宫主,事情商议得如何?”
计青岩还未说话,散尘已经在身后叫着他:“顾追,随我来。”
“是。” 宋顾追说不清楚是失落还是什么别的,看一眼关灵道,不声不响地走了。
关灵道很弄不懂宋顾追对计青岩的感情,仿佛有种发自内心的景仰和义无反顾的追随,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这种感情也不龌龊,就像是守着一株千年罕见的灵Cao,爱惜之至,谁也摘不得。
错了,也并非谁都摘不得,刚才宋顾追提起中原的世家闺秀,言辞之间似乎就觉得他们很是般配。
他先将岑家和云家小姐的姿容和x_ing情描绘一番,不吝赞美,说得犹如芝兰般美好,而后又淡淡地说:“你是三宫主的徒弟,又是个男的,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什么,他有机会跟世家小姐相处么?他老师父觉得他面带桃花,从小让他少接近女子,长大后,身边的人也觉得他面容偏邪,怕他害人家女孩儿终生。入上清宫之前,他说过话的女子十根手指都数得过来。进来半年多,他也从未见过那传说中“住在后山”的十多个女弟子。他这辈子是不能跟女子好好相处了,照宋顾追的说法是不是该跳崖自尽?
关灵道也想象不出计青岩要是与人成亲,洞房花烛夜该怎么过。计青岩那种x_ing情定然是坐在窗边垂眸打坐,世家小姐是大家闺秀,想必矜持地什么都不敢说,于是两人彼此守礼地干坐这么一夜?
想想也觉得有些惨。
“你看什么?” 计青岩冷冰冰地望向关灵道,似乎对他那张随时能神游天外的脸不太满意。
“没什么。” 关灵道走上来站在他身边,“老宫主怎么打算?”
“水行门也查出一个紫檀宫的j-ian细。”
水行门中竟然也有j-ian细。
石蕴声无辜惨死,正是被紫檀宫的j-ian细所害,这紫檀宫当真是欺人太甚。石敲声的脸色略有些发青,连话语也少了许多,只是抬起头来望向计青岩。
“我现在动身与戚宁去卢家说情,只说南朝各派都得清除门户,卢夜生手上的名单很是要紧。”
散尘的原话是:“不可相逼,不可强劝,他们若不愿意即刻便走。”
归墟神宗与紫檀宫互相扶持,由来已久。清理魂修这件事道理上说得过去,卢夜生交出名单便是将功补过,不怕归墟神宗找茬儿。况且那了尘仙子事情不少,未必真记得这十多年前的旧账。就算记得也不要紧,当年她将卢夜生羞辱也羞辱了,又毁了他的身体,再欺负就说不过去了。
“卢家也有魂修藏着,这名单对他们只有好处。” 关灵道试探道,“卢家该是会答应吧?”
计青岩垂着眼闭口不答。
卢家当今的名声早已不似当年,一蹶不振,全都拜卢夜生当初年轻气盛所赐。他为了争一时之气,带着百多个卢家子弟前去归墟神宗挑衅,结果被羞辱至此,连带卢家也抬不起头来,难说卢家要不要他。世家极其重视名声,族中女子连红杏出墙之事败露都会被逐出家门,更何况这曾在夙城挂过牌的卢夜生?
石敲声此刻却也无心卢夜生的事,紧捏着花彩行的璇玑盒:“三宫主,璇玑盒里的魂魄不出声,是怎么回事?”
计青岩出门良久,还不清楚石蕴声的魂魄被困在魂石里的事。关灵道简短解释几句,又说:“花公子将蕴声哥哥的魂魄收在璇玑盒里,说了杀人凶手之后却又没声音了,我听不到。”
听不到,那原因只能是已经消散殆尽了。
石敲声这些日子早已经心力交瘁,隐约猜到了石蕴声的下场,又不敢承认,如今看到计青岩欲言又止的脸色,心里空落落的,眼眶发酸:“我明白了,三宫主不必再说了。”
生死未卜时,心中七上八下,几欲发狂。如今真的死了,悲伤才不知从哪里全都涌上来,汹涌激荡,将人淹没。
他也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去了哪里,独自木雕泥塑般的坐了多长的时间,只是觉得周围都是暗的。
忽然间,远远传来悠悠琴声,有人轻声低唱从未听过的曲子。
“芽短冒枝起,绿叶在身边。不知叶何来,温润雅似仙。晴日朝阳戏耍,雨日倚靠而眠,快意忘经年。朝晚饮花露,日日又年年。
芽渐长,叶渐茂,意相连。不应归去,为何茎断叶枯黄?只觉时光倒转,又似初相见面,默默抬头看。悄问叶从何来?原是同根连。”
那曲子前半段明快,后半段婉转,清幽哀恸。一曲终了,石敲声捂脸轻泣,断断续续地哭出声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坐在一株古树上,衣衫脏乱,夜色黑沉,早已经过了子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