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也真是胆大言狂。突然介入的声音打断了思绪,箜若抬头,见戏堂二楼的扶栏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个黑发男子,魔就不懂真情,谁教你这话的?还是说你们这些做鸟的,统统这么自大无理?
那人一袭玉白衫,手中玄玉箫轻转把玩,眸底带了一丝笑意。
特征太过明显,一眼就能辨别身份。
原来不只是炎魔在此......估摸着人间又得有点不平事了。箜若轻笑一声算是回敬。
此人出声之时,尧安亦抬眼望过去,不过一眼便收回目光来,挪一挪步子,不动声色地将箜若挡在后头一些。
梦魔好兴致,不去别人梦里寻乐,竟然跑这儿偷听来了。
偷听?白色的身影从栏上跃下,眉眼带笑地靠近了来,你既然如此说,便算是偷听吧。不过我可是好意提醒,各位要叙旧的换个地儿比较好,否则人界官府的人也该到了。我和小炎子倒是无甚所谓,但是......你这小凤凰,应该是不想惊扰人间的吧?
箜若微惊,静下来细听之时才顿觉,彼时街上由远及近的人声已不同于先前的哄闹,似有些许人正疏散着拥在阁楼外的人群,怕是过不了片刻,就会入这戏厅。
梦魔见他表情有变,不觉有些得意,道:如何,是换个地方聊,还是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箜若蹙眉,深深地盯着眼前两人。
他其实不想就此别过,但也丝毫不愿再多说。
烨央之事能讲的都讲了明白,这炎魔会作何决定,烨央左右不得,他更是左右不得。
沉默不答,僵了一瞬,便听炎魔开了口。
后会无期。炎魔眸色挣扎,万重情绪在眼底深处躁动不息,嗓音喑哑,转身不再对他,迈一步到梦魔身边,夷微,走吧,正事为主。
故作平静的言语分毫掩藏不住内里的痛苦,这般声音之下,不过一句,便使得方才还戏笑着的梦魔也收敛了笑意,轻轻地叹了口气意欲带人离开。
箜若猜他一时之间兴许会万般无措,却如何都未料到炎魔会如此干脆得冷漠收场,想到烨央白白遭了那罪,他却至此依旧宁可回避,不禁心下火起,急怒间从尧安掌心抽出手来扯住了这人的衣袖。
这么胆怯地想要躲开,是要走去哪儿?他怒极反笑,情绪难抑之下指尖银光熠熠,碰触到炎魔袖上,漾起了细屑的银点。
尧安一惊,急忙伸手去挡,却仍是掩藏不及,被一柄玄玉箫拦开。
你的手是怎么回事?夷微眸光闪烁不定地盯着那手指,瞬时又将目光转到了尧安的面上。
尧安额角抽痛不已,胸间沉沉作跳。
日前去往朱雀南宫的那次,他曾与梦魔有过会面。那日瞧得他与朱雀言谈间毫不拘礼,出入宫阁也颇为自在随意,想来是关系匪浅。
今日相见,两人虽都未道破曾有的一面之缘,尧安却依旧在暗地里留了心思,时时谨慎。却不料仍是防不慎防,让箜若的异状曝露于这人眼底。
原来龙太子当日作访陵光神君,存的是攸关这小凤凰的心思......门口的喧闹声越来越近,夷微眼神沉了沉,紧接着又低低地道了句随我走,便携着炎魔迅速离开了戏楼。
这便是所谓的躲不过,该来的总是会来罢。
尧安无可奈何,幽幽叹气,与疑惑凝眉的箜若跟上去,在这夜色中穿过几道偏僻小巷,随前面一红一白两个身影,进入了一处结界。
结界处有一个雅致的小庭院,估计是这两人在人间临时安置的居所。
四周没有异样的危险气息,尧安松了半分警惕,往箜若身旁站近几分。
夷微驻足回首,面无表情地打量起箜若,目光从发顶扫至足尖,许久后慢慢地蕴出些笑来。
私生子?话落自己便觉有趣,沉沉笑了几声,依旧戏言着,若说是鸟,生下来的自然也是鸟。小凤凰,你爹娘是谁?
箜若望着眼前言辞诡怪之人,一时不解其意:早年便去云游四海的两只凤凰,怎么,梦魔有兴趣拜会?
亲生的?夷微扬眉追问。
梦魔笑话了,这世上还没有哪个孩子不是爹娘亲生的。
身旁一直沉声不语的尧安终于忍俊不禁。
确是长得不像。夷微摸了摸下巴,可是你身上的气息......若说是他生的,我没理由怀疑。
又是气息。
箜若凝神,原本放松些许的心绪一时间再度紧张,呼吸也微微一窒。
你所说的气息......是像谁?
火鸟。
好,原来平素里,朱雀是被如此称呼的。
略微凝滞的气氛仿佛泄了一丝缝隙,尧安眉尖动一动,失语了好半晌。少顷,总算松懈下来,料想今日碰见梦魔,无论如何都是瞒不住箜若了,倒不如把自己知晓的,都同他说明白。
什么?箜若疑问。
朱雀。这一次及不到夷微回答,尧安便开了口。
朱雀......
箜若失神。
即是说,他的异常不是变得奇怪,而是越来越像谁,并且......能作此回答的尧安应当是早就觉出此事,只是一直没告诉自己。
尧安......像朱雀,那又会如何?
到口的话语没有问出来,重新咽了回去,只余下茫然中的沉默。
尧安有些心疼,手掌抚上他的后脑,轻缓地把人扣进怀里。
箜若的额头抵着温暖的胸膛,将身子放松一些,眸子沉了又沉,思索许久后问道:会否是错觉?我从未见过朱雀本尊。
尧安轻抚他后发,轻声应着却不答个究竟:我会想办法弄清楚的。
箜若点头。
他便转头又道:梦魔无需多疑,箜若也是近期才如此,兴许是血凤体质特殊而已,过一段时日应当便与平素无异了。有意如此搪塞,只是不愿这梦魔再过多地在意此事。
眼下敌我不辨,何必让对方知道太多。
闻言的夷微没有答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臂弯里的人。
近日朱雀不见客,过些时日,你二人去不去寻他,与我无关。
尧安微愣,听着这话语有些诧异,细思两遍,确定他是好意提醒,于是浅笑答复:多谢。
从结界中行出,夜又凉了几重。
稀薄雾气轻笼人间,仿似在眼前罩了一层柔软细纱,箜若眯了眯眸子,依旧把四处人家灯火看得不甚清晰。
凤凰虽为神族,却天性畏寒。尧安怕他冷着,体贴脱去外衫覆在他身上。
原就有些逸神的这人行了几步才觉得温暖许多,侧首抬眼,对他轻轻一笑。
不要太过忧虑。
我不忧虑,箜若摆首回他,倒像是怕他更为不安似的,言辞间皆是劝慰之意,朱雀虽非凤,追根溯源,却与凤凰为同宗同族,因而变得像他,灵体也不会不契合才是。
尧安语塞,叹了一息。这人所说,他怎么会不懂,只是箜若仍旧想得太过简单了。
若真是被朱雀的一缕神魂侵体,那么他本身的灵体只会被压制甚至吞噬,表象却丝毫不会崩溃。如此看似害不着他,却使得这么一个箜若,从此往后都不再是他自己。
脑中思绪清明,然而箜若放得轻松,他自然也不愿惹他忧思重重,应着话冷静回道:不论如何,我会查明因果,这件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既然有我在你身边,诸事便交给我好了。
南海龙宫的大太子,向来可靠至极。
箜若与他初识时便有如此印象,只是相处百年里事事平顺,平素只会听着他的温言软语,哪里会听到这样的话。如今这么一听,不由令他心神微动,一丝暖流漫过胸膛,忍不住脚步一转,偏头近身,轻轻吻到唇角。
温热双唇轻触上来,尧安愣住,片刻后才揽住他后腰,反客为主,回他深深一吻,直到气息都凌乱了些,才恋恋不舍地分开寸许,低语戏笑道:虽是夜时偏僻小巷,但毕竟是人烟鼎盛的凡间,估不准什么时候便会有人路过,你如此胆大,让我如何是好?
箜若但笑,手掌扶在他颈侧,道:你说那样的话,又让我如何是好?尧安,我喜欢你,百年来越来越喜欢。
箜若......
我无法想象失去你的模样,所以什么都可以不要,唯独你是不可以放弃的那个......尧安,永远不要丢下我,不要让我像烨央那样,没了选择,只能坠身轮回。
我明白,尧安俯身,将头垫在他肩上,听他提及烨央之事,惋惜中带着几分万幸,玩笑回道,要我丢下你,恐怕得有人将我捆起来,扔我先下轮回道才行......即便如此,哪怕从凡间一步步爬到丹穴山,我也要再度找到你。所以是你不能离开我,不能出任何事。
果然还是没能安心。
言语间冷静沉着,叫他不要放在心上,自己却压着无尽担忧。
箜若觉得难受,比起心中的不安,尧安的心绪难宁要让他更为难过,舍不得让这人心急。
箜若望着他眉宇间刻意掩藏却又遮蔽不住的忧思,不愿再继续这话题,只当没心没肺地笑一笑,转而问道:你说他两个来凡界,是为了什么?
尧安果然认真思索起他的话来,想着魔界中人向来不是吃素的角色,来这凡间自然不可能是行善积德的,于是回道:这要看近日里其他几界会否也有动静,若有,便定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惹得一众神魔鬼怪争抢好处;若无,便应当只是为了魔族的一时之利,损人利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