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侯话音刚落,孙享觉出些不对劲来,疑道:“爹爹,是出了什么事吗?”
“哪能出什么事?”镇国侯老脸一板,斥道:“这么大了,还不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没个轻重。”
孙享转转眼珠,见父亲没有异样,才放下心来,道:“儿子这不是开心的嘛。”
镇国侯转过身去,背起手,端出严父模样,道:“为父老来得子,难免宠溺了点,只是为父老了,你也大了,日后,日后要懂事些。”
孙享乖巧应道:“爹爹放心,儿子日后定是个文武双全的好男儿。”
“你呀……”幼子这般撒娇,镇国侯老脸哪还板得住,只得随他去了。
三日后,上京大晴,孙享奉父命出海,登上南下的船只,喜不自胜。
第七章 风暴
初秋逐渐萧瑟,车马周转,月余方见着茫茫大海,海波荡荡,船队昂昂,码头上人头攒动,都朝船上搬着货物,好不热闹。
日头居中,百来人才算准备就绪,扬帆借着东风起航。
海上时日过得格外的慢,每日目之所及,除了水便是水,大船在海上驶得平稳,孙享却后知后觉的不适起来,吐得天昏地暗。之前在运河上,孙享丝毫没有晕船的症状,现在突然发作起来,将周珏吓了好大一跳,幸好随行的还有位大夫,孙享便每日早晚被压着饮上一碗苦药。
又是一日清晨,孙享在波浪声中醒来,熟练地cao起木盆吐上一通,自觉舒服了些,便瞧见周珏扬着笑脸端着药碗走进来,胃霎时纠起,将脸皱成一团,苦不堪言道:“每日喝药,也没见着效果,还不是照样吐了。谨知兄,不喝,不行吗?”
周珏微笑拒绝,把药碗塞进他手中,温言劝道:“怎的没用?你这不是好上许多了,快将药喝下,过两日便要到安南了,届时我们去岸上休整几日。”日日都要吐上几番,孙享一张白皙的脸已有蜡黄之态,整日恹恹,看得周珏难受的紧,暗自道:下回可不能再让他来了。
孙享见逃不过,只得捏着鼻子喝下,干呕了几声,扒上周珏肩头,道:“谨知,要靠岸了,水是不是就浅些了?”
周珏僵着身体,任他扒拉着,拿起本书,心不在焉地翻看,口中作答:“恩。”
孙享涌上几丝喜色,哀求道:“那我们换小船坐,好不好?我在书中看到过,戚将军一叶小舟退敌,威风十足。谨知兄,我们也去坐次小舟,好不好?”
周珏挨不过他,只得道:“好好,你出去好好吃上一顿饭,等你吃饱了,我们就去坐次小舟。”
孙享起了劲头,身体上的一点儿不适又算得了什么,当即理好衣冠,吃了一整碗白米饭,尤觉不够,又哧溜了碗卤r_ou_面,随即笑道:“走吧走吧,谨知兄。”
小船被放下,孙享兴致勃勃地跳上去,差点晃悠到海里,周珏连忙扶住,一名经验丰富的篙手紧随在后。
小船随波渐远,篙手撑着船,又快又稳,东南风紧,须臾间就瞧不见船队了。
孙享喜道:“出海这么些个日子,今儿个才算看着大海了。”
周珏道:“谁知道你晕船这么厉害,若是早知道,也就不要你来了。”
孙享嗔道:“是海上风浪太大。”
周珏不置可否,抬头看了看天色,似有些变化,嘱咐了篙手几句,孙享见那篙手沉稳,不由问道:“你船掌得倒是稳,叫什么名字?爷回去赏你。”
那篙手喜上眉梢,难免有了几分卖弄,道:“小人来福,自小便在水上讨生活,至今已经三十多年了。”
“好了,来福,好些撑着去,天要变了。”天色愈暗,周珏有些不详的预感,出声止住二人闲谈,瞧见孙享认真听着的模样,打趣道,“孙爷日日赏这个赏那个,怎的不赏我?”
孙享挑眉,“怎的没赏你?不是每日都赏了吗?”
周珏摊手,“哪儿呢?我可一分没收着。”
孙享:“我这么个大少爷,每日跟前跟后的跟着你,可不是最好的赏了么。”
周珏梗住,默默无言,刚欲回话,一阵狂风卷来,小船猛地颠簸,孙享身子一歪,踉跄倒地。
黑云压来,狂风大作,孙享抬首看来,“怎么了?”
周珏蹲下去扶住他,轻松姿态不复,凝着眉头,担忧道:“怕是遇到暴风雨了,你便这么趴着,不要乱动。”又冲来福吩咐,“快些回到船队那里。”
来福手上动作慌了慌,强自定下心来,道:“少爷,现在回去找船队恐怕不太好。”
周珏:“恩?”
来福道:“船队离得远,不如去岛上,南海多岛,小人记得这附近就有座小岛。”眯着眼睛朝远处眺望了片刻,指向西北方向,“您瞧,那儿就有座岛。”
周珏顺着来福手指的方向望去,不远处依稀能瞧见条线,迅速做下决定,“去岛上。”
又看了眼头顶的黑云,似是下一刻便要下起瓢泼大雨,下意识地握紧孙享的手,轻声道:“阿享,别怕。”
孙享回握,轻轻摇了摇头。
人们总喜欢说,天不遂人愿,今日的老天爷,就是下定决心要让这三人惊心动魄上一回。
来福桨撑得飞快,又得风助,眼见着就要靠岸了,三人提着的心总算松下,可还没等喘上一口气,大雨倾盆而至。
小船在岸边打着转儿,来福鼓足了劲头,楞是没有让船前进一步。
正在此时,风暴骤下,小船哪能扛得住,当场散开,船上三人纷纷掉入水中。
孙享是钟鸣鼎食之家的小少爷,锦衣玉食的长大,哪里会游水,身上的衣服灌足了水,变得格外沉重,拉着他直往下坠,他手脚并用拼命挣扎,依旧是无济于事,恍惚间似有人拽住他,他抓住救命稻Cao般拉扯着,将那人也拉得往下坠了坠。
周珏好不容易寻到孙享,想要将他拽出水面,没料到溺水之人力气这样大,孙享不停挣扎,周珏使了全身的劲道,也制服不了他,手似千斤重般抬起,重重劈向孙享的脖子,将他劈晕了,总算浮出水面。周珏长出了口气,转过孙享的身子,他的脸憋得通红,摸上去冰凉冰凉的,不知是周珏的手冷,还是他的身体凉。
周珏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身上,环住他的腰,迎着暴风雨,朝着小岛拼命游去。
近了,近了,快到了……
终于触到沙地,周珏心跳的极快,咳出一口水来,喘着气儿喊道:“阿享……”
孙享昏迷着。
大雨还在下,周珏手冻得不停哆嗦,颤抖着去探孙享的鼻息,微微有着出气,周珏忙将他背到背上,疾步往前跑去,跑至一棵棕榈树下,借着树荫能挡住些风雨。周珏小心翼翼地把孙享放在地上,放平了,想了想以前跟渔民学的法子,深呼了一口气,贴上孙享的唇,双手同时按住孙享心房的位置,用力按下,
呼气,吐气,按压,呼气,吐气,按压……
周珏不知疲倦地重复着,骤雨渐歇,孙享眼皮动了动,口中咳出声,周珏见状,手上的动作不停歇,连声喊道:“阿享!阿享!……”
孙享咳得激烈,终于咳出一口水来,那口水落下,落了孙享满脸。
孙享幽幽转醒,双眼朦胧,看见周珏焦急的模样,抬手摸了摸,有气无力道:“谨知,我们是死了么?”
周珏大喜,泪水涌出,忍也忍不住,搂住孙享,道:“没有,我们都好好的,没死,阿享,我们没死!”
孙享倚在周珏怀中,浑身冷得发颤,只有周珏的怀里有些温暖,挪着身子往周珏怀里靠了靠,问道:“来福呢?他死了么?”
周珏摇摇头,刚欲回答说不知道,便听得雨中断断续续回荡着来福的声音:
“少爷……在哪里……少爷……”
周珏扶着孙享站起,单手撑住他,口中大声应道:“在这里!”
来福拎着船桨奔过来,瞧见树下站着的两人,喜道:“少爷,孙爷,谢天谢地,您俩平安无事。”说罢,便要上前接住孙享。
孙享的情况不大好,昏昏沉沉的,见着来福,眼皮耷拉着,靠在周珏身上,脚步虚浮地走了两步,不肯让来福靠近。
周珏见他这模样,又恐他会发起热来,便朝来福吩咐道:“你去找找哪里有山洞,找些干爽的柴火,生上火,将衣服先烤干了。”
来福道:“小人上岸时,把这岛四周都找了一遍,西边儿就有个山洞,您先带上孙爷去哪儿歇着,小人去找柴火。”
周珏应声称好,扶着孙享走了两步,又将他背了起来,孙享挣扎了两下,苦于累极无力,只好任周珏背着,两人朝着西边而去。
到底背上背着个男子,周珏走了没一会儿,便累得双腿发颤,想叫孙享自个儿下来走走,转过头去,却瞧见孙享趴在自己背上睡着了,脸通红,吐息极不平稳。周珏将腰弯下,腾出一只手来摸他的额头,额头烫极,孙享果真发热了。
第八章 心意
孙享这场热病来势汹汹,周珏烤干衣服后,用外衣将他蒙头盖了个严实,裹得紧紧的抱在怀里,火苗在身后散着热意,周珏用嘴去贴孙享的额头,依旧烫人。
周珏想了许多法子,幼时发热,姨娘熬得浓浓的汤药,r-u母用冷水擦拭身体,温暖干燥的被褥……可如今困于小岛,这一切都无从找起。周珏只得紧紧将他搂住,见他一会儿冷得发颤,一会儿又冒出虚汗,一会儿浑身发烫,周珏往日的冷静自持都飞上了天,焦急不已,似乎又回到姨娘走的那天,可是,那天至少不像如今这般,孤立无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