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疯子。
彻头彻尾的疯子。
徐子墨望着尚黄。难得他当年居然能伪装得如此正常,瞒过了他。他绝对是个聪明人,能瞒着先皇、大皇子、与太子布置下这一番动作,并坐上皇位,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说明他是个聪明人。
但聪明的疯子更可怕。
“她多笨啊。”尚黄摇头,“我简简单单说一句话哄她,她就能相信,像个又蠢又笨的小孩,被一根糖葫芦就能骗走。生得那样丑,满脸的烧伤,还成天问我,今天我漂亮吗,这衣服好看吗?”
“你说,她活得多么低级?”
他认真地道:“我是为了她好。我只是做了一件应该做的事。
徐子墨嘴唇动了动。
他有一腔话想要说,要想唾骂,想要把斥骂与反驳砸到尚黄脸上。可是他又摇了摇头。没必要了,真的,没必要了。对这样一个疯子,他无需再费口舌了。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对了。”尚黄看向他,露出一个甜蜜地笑,“你和你弟弟是一对吧?”
徐子墨忽而一震。
“你想干什么?”
他背后汗毛一瞬间立起。
无论他对自己做什么,他都不会动容。但是,他不能!不能伤害他的爱人们。谁都不行。第一次,徐子墨心中冒出无数y-in暗的想法,把他杀人灭口,把他按在井底,看着夜晚黑色的水将他吞没,将他杀掉,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他一瞬间几乎过了十年。
尚黄道:“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徐子墨不信。
他的后背绷得很紧。
一个疯子的话是不可信的。
他怎样都无所谓。他早已免疫,不在乎外界对他造成的任何伤害。但是他必须保护他的爱人们。保护他们不能受外界的伤害。若是有什么事情,冲他来。反正他早已经过千刀万剑,已练就金刚之身。
“说起来,我还是你的媒人呢。”尚黄温柔一笑,仿佛真以媒人自居了,闲适坐在地上,还舒服地叹了一声,“要是没有我给你下的那个媚药。你们两个,不,或许是三个,会成吗?”
他妖娆地望了眼徐子墨:“对吗?徐将军。”
徐子墨喉咙发干:“当你,是你?”
原来是他。
又是他。
他这又是为什么?那时候,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交集。这个疯子又是怎样想到要给他下那样一味毒的,还是媚蛊。这样y-in毒的药?到底为什么?这个疯子还能用理智来思考吗?
他问:“这又是为什么?”
“当然还是因为公平了。”他笑着,看了徐子墨一眼,像嫌他太笨似的。“公平是这个世界最重要的秩序。当然,时不时就有人打破这个秩序。这时候,我就必须给你们小小的一点惩罚了。”
徐子墨艰难地问:“我当时并未见过你。”
“你瞧。”尚黄道,“这就是你又不遵守公平了。那一年的御宴,你作为徐家人,被邀请入席。后来,在门口,我碰见了你,和你打招呼。你却看也不看我一眼,直接走开了。现在更是不承认了,多么狡猾。”
徐子墨真不记得了。
那一年他毒发得极重,撑着去御宴已是勉强,看了一出戏,撑过开场后,他便借病告辞了。因为毒让他的身体太虚弱,大部分时候都昏昏沉沉的,确实想不起来回来的路上有人和他打招呼了。
这可真是……
徐子墨想了半晌,只得用一个词来形容。
啼笑皆非。
这叫个什么事。
他想解释,又觉得没有必要。
反正疯子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所谓公平,是与你本人息息相关的。若是当年的你是那个强大的北疆战神,你忽略了我的一个招呼,我根本就不会在意。”
他慢慢的说,“但是,你当时只是个病痨鬼,弱的谁一巴掌都可以打死你。这样的弱者,就应该被踩在脚底下,卑躬屈膝。而我当时是个健全人,比你强大。你比我低下,就应该遵守你自己的位置。可你不仅不理我的招呼,还挺胸抬头,满脸傲然,好像你还是那个风光的北疆战神一样。”
徐子墨听得直摇头。
这是怎样的强盗逻辑?
弱就该死?
“这不行。”尚黄说,“我只是略施惩罚,让你认识到自己的位置。你既然是个弱者,就应该学会求人。你不会,我就用媚蛊教你。怎么样,那个滋味不错吧?”
徐子墨摇头。
疯子。
和这样的人对话都是一场折磨。
彻头彻尾的疯子。
徐子墨不想和他废话了。他直接取出协议,拍在桌子上,“今天我来,是要给你看一这份协议的。北疆与突厥双方的和平通商,以及六十年内不互犯的协议。突厥的赤鲁已经签了。现在只需要你签了。”
尚黄却不看他。
他径直说着:“这个世界应该是公平的。任何东西都要遵守这一套公平的秩序,对不对?”
徐子墨不想理他。
他去取了印泥,抓住尚黄的手,想直接将他的手按在那张协议上。他要的只是一个形式上的同意而已。至于尚黄,这个样子肯定不能当皇帝,后续的事情,自有大周的朝臣和宗亲处理。
有大军威慑,他不怕他们不认。
尚黄拼命挣扎起来:“别碰我。”
徐子墨直接去抓他的手。
一握住他的手,徐子墨却惊得愣了一下。他的手干得如一把柴,覆在骨头上的只有一层黄褐色的枯皮。正常的瘦削绝到不了这地步。他急促抬头望向尚黄:“你得了什么病?”
“不。我没得病。”
尚黄拼命抽回手,激烈地反驳着:“我没有病。我活得好好的,我聪明,我强大,我应该是才这个世界的强者。我怎么会病,怎么会成为应该被人唾弃的弱者。我没有病!”
他喊叫着,却猝然吐出一口血。
黑红色的血。
徐子墨了然。
应该活不了多久了。
“这不是我的血。”他愤怒的大叫着,歇斯底里,用怒吼否定着一切事实,“我没有病,我是世界的强者。我应该做皇帝。全天下的人都应该崇敬我。我应该是这寰宇的强者,理应拥有这一切,决定着弱者的生死。我不会是弱者。”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忽然笑了起来,望着徐子墨:“我不会是弱者的,对不对?”
徐子墨摇头。
这个人已经完了。
他拿着协议往外走。
不用再在他身上耗时间了。这样的一个疯子,就让他被他自己的公平秩序惩罚吧。看看这一个口口声声讲着公平秩序的人将如何处理自己这一个最大的弱者。
呵,一定是一场好笑话。
徐子墨踏到门口时,背后传来他的声音。
“徐将军。”
徐子墨一顿。
“代我向您三弟,也是我的表哥问个好。”他的声音即轻快又带着点报复地快意,“毕竟,被打入贱籍还能翻身的,除了你三弟的母亲,当年冠绝满京华的大小姐绾情,也就只有她的妹妹,先帝的晴贵人了。”
“当年把我妹妹那个蠢货救出来的给你三弟的,是你三弟的舅舅,也是我舅舅。”
“这样算,我还得叫你一声弟媳?”
“滑稽。”
“真滑稽……”
他大声笑了起来,疯狂的笑着,笑着笑着大口大口地吐出血来。
徐子墨摇了摇头。
转身。
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让人叫了宰相和将军,并一众皇亲国戚过来,将赤鲁签下的条约给他们看了,并说明了尚黄的情况。尚黄已不能再做皇帝。当务之急是册立新君,休养生息。一众朝臣同宗亲也被尚黄折磨得怕了,立刻同意了换新君。
适宜的皇室成员最大也不过七岁。
他们需要时间。
看得明白的人还是很多的。
徐子墨将情况讲清楚后,不过一个时辰,他们便决定同徐子墨签下这条约。
六十年内无战争。
回复经济往来。
新小皇帝由专人教育,朝廷受宰相、将军并皇亲国戚三方把持,等小皇帝成年再交给他。同时,新皇也必须遵守此协议,否则徐子墨随时可以来监督。
孩子由徐子墨亲自选定,他选了一个六岁的小男孩。
这孩子有一双干净的眼睛。
一切尘埃落定。
他走出皇宫,外面的太阳灿烂如金,如万丈佛光,普照着大地。徐子墨觉得刺眼,如从冰窖中走出,身体很快暖了起来。他轻眯起了眼。“走,我们去法场。”他骑了一匹快马,极快地奔至法场。
大哥。我来了。
事情全部解决了。
一切早该落幕了。
他救下了徐子青。
七天的牢狱之灾,他瘦了许多。
在清晨的朝阳里,他带着徐子青朝着远方大步踏去。走不出十来步,他们便看见法场外面一棵高大如云的红枫下,徐子赤与徐子白并排而立,含笑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