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星河影抬头看看天,“现在可是七月了啊,塞北已经转冷了吧?这会儿去,崎医师你是觉得我身板好冻不死?”
“少贫嘴。”崎医师的一张脸由于毁了容,也看不出什么表情,“我有东西放在塞外的秋霜城,你师父和我都不方便去。你师父觉得你一个人去很难活着回来,所以让你师兄一起。”
“啊?”星河影一歪头,“至于吗?不就是去取个东西?”
“至于。”崎医师慢慢说着,忽然笑了起来——那个神情也不是完整的笑,只是唇角动了动,在狰狞恐怖的脸上有一个弧度:
“关于《长生典》的东西,你觉得,至于吗?”
第39章 你再说一遍那个人是谁
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
正是入了秋,塞上也是冷了下去。原是有一人高的草,这时候大多被牧民?c-h-a??了家,准备给牲畜做过冬的草料。于是一望无际的浩荡草原,这时候少了风吹草低的热闹,反倒是一眼看不到边际的浩荡平阔。因为地上还有草皮,于是任凭这秋风抽得人脸疼,也没有多少风沙,反倒是风里夹杂的枯草着实烦人。
塞外的风,着实厉害。中原来的人总会需要裹个头巾,因为脾气如此暴烈的风,在中原实在少见。就算是关内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一张脸也受不了这里的日晒风吹。
这里,是我朝国境与女真接壤的苍蓟关。出了苍蓟关三十里是界碑,之后便是女真的领土。再有二十里,就是女真要塞秋霜城。秋霜城是两国商旅往来要地,此时两国没有战事,于是在苍蓟关办理出关文牒去往秋霜城的人,也就格外多。
倒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再不办理文牒就又要等明天。即使是今日办了文牒,多数人也会选择明日再出关。客栈的杂役挑着一担水回去,却在看到眼前过路人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停了一步。面前那人与一般的中原客一样,围着雪白的头巾。然而这人又是干净雪白的一身衣裳,在漫天的昏黄里格外亮眼。
他站在官驿外,右手执着一柄拂尘搭在左臂弯,远望着前方的城墙。即使是高高的城墙也无法将草原的风完全挡住,他的衣摆与拂尘都在风里翻飞。头巾盖住了他半张脸孔,只能看到那双眼,有汉地男人的温柔,眼窝却比起汉地的男人要深一些,更显得一张脸英俊挺拔。
杂役看了片刻,忽然向他走了几步。然而不等杂役上前搭话,有一个白衣男子从官驿里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夕阳强烈的金光都无法比拟的笑意,手上扬了扬两折文牒:“师兄!办下来了,找地方住下明天就出关吗?”
杂役看着突然出现的那个人,愣了片刻。
星河影并没有看他,只是笑嘻嘻对剑千山说:“咱们运气还不错,办完这份儿人家也要回去休息了。晚上吃什么?听说苍蓟关这边牛羊肉可香了!”
剑千山看着他兴冲冲的样子,微微笑了起来。因为气闷,索性与星河影一样摘下了头巾甩了甩上面被风卷来的枯草:“都好,这边我不熟,随你。”
星河影抬头望天,左右晃了晃肩膀,哼哼唧唧也没个正形:“师兄你这话说的,这边我也不熟,我可是十三岁就进了剑门啊,一直跟你竹马竹马两小无猜,这边我一点也不熟!”
剑千山也无意拆穿他,拂尘一甩堪堪划过星河影鼻尖。而后仍是脸上含笑:“走吧,回客栈。明日就要去秋霜城,我听人说这边八月开始就要冷了,现在已经是七月中,还是尽快回去的好。”
星河影的脸上,笑意好像永远不会消失。他似乎总是一副兴致盎然并且活力十足的模样,在剑千山身边又开始兴高采烈地讲在官驿里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明明只是个丫鬟把小猫逗炸毛又哄好的事情,在他嘴里就变得天花乱坠。
直到转进了客栈里,剑千山才忽然又看着他:“刚才那个杂役已经走了。”
滔滔不绝的星河影突然就停了下来,而后忽然扭头看着剑千山,又笑了起来:“师兄你饿了吗?这边的饸饹面特别筋道好吃,咱们吃蘑菇卤的吧?”
“好。”剑千山脸上的微笑依然很温和,微微颔首,“随你。”
秋天到了,天色黑的也早。到了晚上,草原的风就变得更冷,像是刀子,?c-h-a??人脸疼。苍蓟关里一半灯火通明一半万籁俱寂,便像是明暗两重天。客栈的房顶上,坐着个白衣的青年,抱膝看着城下,左边是灯火辉煌右边是长夜寂寂,手边是一壶老酒一碟酱肉。
耳边风声一动,是剑千山坐到了他旁边。星河影正想出言打趣,却听剑千山问到:
“吹着风喝酒,不怕闹肚子吗?”
星河影于是笑了一声:“没事吧。”说着忽然抬手,指着那片灯火辉煌的方向:“那边,是风月场销金窟,多是酒肆窑子。苍蓟关是出行要道,掮客在出关前最后放纵一把,或是寻宝人兜里有钱多找找乐子。也有来往的商旅,因为总算到了关内,故而去寻欢作乐。”
剑千山只手肘撑在膝盖上,侧过头托腮听他说。星河影又指向那片夜阑人静的方向:“那里呢,就是苍蓟关平头百姓住的地方。很好玩的事情是,有的人家里,若是男人出去打仗,再没回来,女人到那边是卖笑,也没人会说什么。毕竟活下来比什么都要紧。”
星河影说着,拿起酒壶喝了一口,目光垂了下去:“活下去,比什么都要紧吧。”
剑千山便拿起盘里的刀子,切了一块酱肉,送到他嘴边:“那你在看什么呢?”
星河影眉头一扬,咬着肉还没说话,剑千山便笑了一声:“别装了。白天那个小杂役看起来和你有些相似,他之前好像要跟我说什么,看到你出现,他比你还尴尬。”
星河影嚼着嘴里的酱肉,撇撇嘴:“没劲,看破不说破不好吗师兄?”说着,他伸手指向客栈下方不远处的一间瓦屋:“就是那里。”
那是一间小院,这时候也是熄了灯火,一派安谧。星河影又是抱着膝盖,下颌垫在膝头:“我叔婶家。当初我走的时候应该还是两间草房来着,没了我倒是少个拖累,这就已经砖瓦房了。时间太久,我都记不清楚了,他们应该是会泥瓦手艺,还是会治牲畜的病来着?想不起来了。”
剑千山忽然伸手,在星河影的背上拍了拍。星河影抬头看他,又笑了起来:“这事情我说出来了,那就真的过去啦。这个是秘密啊师兄,我觉得可能师父都不知道吧……师兄你放心,想当年韩愈受胯下之辱不都挺过来了,这点事儿算什么哦。”
剑千山的手一停:“你说谁?”
星河影“嗯?”一声:“韩愈啊,咋了?噗——”
久违的拂尘盖脸。
“谁教你的?快给韩愈道歉!胯下之辱那是韩信!”
千里之外,凌虚剑门,也是夜色寂寂。
问归途却是敞开着窗子,对着夜色下的院落喝茶。院里站着的是玄衣男子,这时候手里一壶酒,过了许久,才终于看向问归途:
“你让他们两个去秋霜城了?”
水风清并不知道崎医师的事情,于是问归途坦然笑了起来:“孩子们都长大了。”
“哼。”水风清转身要走,问归途便叫住了他:“阿清,你要去找他们?”
“关你什么事。”
语气不善,问归途却是放下了茶壶,慢慢起身:“我知道你是护犊子,小影的事情你说过,我不觉得他现在再回苍蓟关会有什么问题。”
“我也知道。”水风清回答的有些呛人,跟着是冷笑一声,“他不就是小时候受了点儿委屈,当年韩愈受胯下之辱都……”
“等下,阿清,你等下,你再说一遍那人是谁?”
“……韩愈?”
“韩湘子他舅舅哪里对不起你了?那是韩信!”
第40章 你这小子不老实
秋季的早晨,着实有些冷。然而城门已经打开,于是这样的清晨里,商旅们已经或是马队或是驼队出了关,向着女真秋霜城去。
秋季的草原,莲草色都是枯黄,商旅们大多穿的是耐磨耐脏的衣服,于是除了蓝得澄澈的天空,就只有满眼的昏黄。骆驼是最不着急的动物,走起路却也比马匹稳当许多。斑白头发却身板硬朗的老瓢把子抽着旱烟袋,他知道如何在骆驼背上最为舒服。漫漫长路,有个人聊天解闷实在太好,于是老瓢把子也很愿意与那些一同出关的人说上几句:
“你们是第一次去秋霜城呐?那你们可真要后悔。”老瓢把子和旁边骑马的年轻人说着话,?j-ian??带着自得的笑意,“秋霜城,那可是塞上紫珠啊。你们一定会后悔的,怎么没早点儿出关见识见识。”
星河影倒是很给面子,笑了一声:“原来秋霜城这么有名?大爷,能给我们多说说么?那地方有什么忌讳?”
星河影旁边,剑千山整了整头巾,扯下了挡着脸的地方,只当做围巾。这时候的风不算太大,也不必担心随风乱飞的枯草糊人满脸。有时候他倒是佩服星河影,不论与谁都能很快说到一起。此去秋霜城,他也没有多少经验,崎医师只说那东西放在秋霜城一个叫做眠狼穴的地方,再问具体在哪,崎医师就不耐烦把他们两个打发走了。说是打发还有点客气,她的原话是“鼻子底下长着嘴干什么用的?眼睛找不见不会张嘴问吗?”
别说是星河影,就算是剑千山对着她,也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