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风清也没在意,又喝了一盏茶的功夫,外面才嗒嗒响起脚步声。来者在门前敲了敲,水风清含糊应了一声之后便推门进来。
“嚯,你这屋真热。”策风子进门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老头子我都奔九十了,还没你这么怕冷呢!”
“嗯。”水风清又应了一声,双手捧着茶盏。策风子年纪大了,身子骨却硬朗,坐到水风清对面,看看他的神色,也就知道他想问什么:
“生死有命,你也不要太过牵怀。当年你刚来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你师兄这名字取得不好,他不该当个出家人。”
“嗯。”水风清依然是回了一句,却又伸手拨了拨茶几上的错金香炉。香烟缭绕浑似仙境,于是水风清低声道:
“我还记得你那几句话:‘既然是出家人,四海为家,要什么归途?既然问了归途,心有牵挂,又何必出家?’呵,真是,他这人。”
策风子倒是毫不见外,捋着胡子:“小影子说你师兄有个徒弟是吗?今儿是要我给他算个命数?”
“用不着。”水风清摆摆手,“后辈的路后辈自己走,别人犯不着过问。就是有点累,找你说说话。”
他说着,又添了一盏茶慢慢喝了两口:“我今天把玄刃堂的掌门宰了,当年他砍了我三刀,如今我还给他三刀,恩怨勾销。”
策风子摇摇头:“他当年砍你的三刀,都在背后。他是在背后砍你的,你却肯定是正面还给他的。你这可是亏了。”
“那不一定,”水风清笑了一声,唇边带着股邪气,“我没死,他死了。”
策风子略是眯了眯眼睛:“眼看着要到年关,你这是让整个武林都消停不了啊,凌虚剑门那边刚送走问归途,你就开始闹腾,你也不怕累着凌虚剑门那个新掌门,到时候小影子可要跟你急的。”
“他要是懂事,就该过来谢我。”水风清回答得轻描淡写,却隐约有一股子血腥味,“当年废过我经脉的,我原样奉还。白眉山既然换了儿子继位,我只废了他们门下几个好手。成云烟被我打断了三根骨头,就算调养回来,不死也没以前那个功夫。现在,除了雪狼堡和折柳山庄,江湖里没人是问归途那宝贝大徒弟的对手。”
“不错,不错。”策风子点点头,笑里带着些挤兑捉弄的味道,“当年乐清羽化的时候,逆天命教主血洗中原正道;如今问归途羽化,又是逆天命教主再次血洗中原正道。我说你们这样是不是有点太对不起中原武林了?”
“血债血偿,天经地义。要怪就怪他们太能作死,次次得罪逆天命。”水风清说得十分厚脸皮,“至于什么时候收债,那是债主说了算。问归途死了,我这个老魔头心情大好所以杀杀人,有问题吗?”
“没问题,要是我不知道凌虚剑门现在那个掌门是你儿子,那就更没问题了。”策风子说得促狭十分,“哎,教主,我能问问你吗?养子跟亲儿子搞到一起,你心里啥感觉啊?”
“先生你闭会儿嘴吧,二娘前两天给小影子拿了一包茯苓,你小心我告诉他,你祖传的龟甲还有一个。”
“当我没说,”策风子赶紧摆摆手,“你们这群年轻人,就不知道尊老,老头子我奔九十的年纪了,你就少气我两句能怎么的?!”
水风清放下了茶盏,忽然抬头看着策风子:“没事,你比我活得久。我觉得我的时间也快到了。”
策风子略是皱眉,水风清便一手撑着头,侧身倚着茶几:“当年要不是他提前用逆命心法的真气帮我护住了心脉,恐怕归墟崖上我就已经死了。当时我又没有逆命心法的底子,寒气入体也算是天意如此。往年冬天虽然冷,屋子里暖和些还能过去,今年……大概是和那家伙先走一步有关。他说的对,我们俩都是自作自受。”
“你现在凌虚剑诀到什么地步了?”策风子眉头一紧,伸手要看他脉象,水风清手一抬避了过去:
“用不着,上次长昼往酒里放通络丸也没让我真气失衡。我若是想看病找二娘就是,找你这个算命的老神棍干嘛?”
“你这人!”策风子气的差点把胡子揪掉,“能不能好好说话了!你就为了把我气死了跟你陪葬是不是!”
“是,小影子刚拿了你剩下的那个龟甲从门口过去了,就凭你这个腿脚,现在叫长夜背着你去厨房没准还来得及拦着他。”
“你他娘的咋不早说!”
策风子急急忙忙起身,水风清一边笑一边对他摆摆手:
“你赶紧去,顺便帮我撺掇小影子两句,让他这两天上凌虚剑门找他相好的玩去,没事别回来,有事更别回来。”
这话像是不对,策风子一愣,转脸看他:“你要去?c-h-a???”
水风清像是喝够了茶,懒散一摆手,也没直接回答策风子的话:“顺便让长夜再跑一趟剑庐,找把结实点的好剑。”
他慢慢说地,继续道:“去折柳山庄见老朋友,怎么能不带个好点儿的兵器。”
第103章 天要下雨,爹要杀人
这个年,怕是谁都过不消停。
剑千山一向不是很喜欢算账,看着林林总总的账本他头疼。往日是有问归途在他不用管,如今是全都交给风鹤鸣。然而如今到了年底,风鹤鸣要回折柳山庄,剑千山就算再头疼也不能不让师弟回家过年。
于是星河影翻墙跳窗跑到剑千山房内的时候,就看到凌虚剑门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掌门,对着一堆账本子满脸的生无可恋。他索性直接坐在了窗棂上,以手托腮,饶有兴味地看着剑千山低头皱眉的模样。一头白发有几绺搭在肩头坠在颈边,星河影看的心里痒,却发现对方头上挽着他送的那支簪子,顿时心情大好。
“你要是有功夫在那边看热闹,”剑千山带着些不耐烦的口吻,头都没抬说了一句,“就过来帮我算算账。”
星河影当然知道他这话是说给自己的,当下噗嗤一笑,跳进房里随手关了窗:“我说道长,你就不怕我这个魔教少主趁机摸清了剑门底细,然后带人打上剑门吗?”
“你在剑门住了十几年,凌虚剑诀都学会了,还有什么底细你没摸清?”剑千山随手甩给星河影一摞账本,“你没摸清的大概只有如何好好炼出一锅丹药而不炸了丹炉。”
星河影又是笑了一声,翻开第一本账目,正巧就是丹房的账本。剑千山看看星河影拨弄算盘挺轻快,直接又拿了一摞账本加到他手边。星河影看了一眼就是眉头一扬:“道长,你这可有点欺负人了啊。”
“你都送上门了,不欺负你欺负谁?”剑千山说得着实理直气壮,脸上没表情,语气却较之往常有些许轻快。星河影眉头略是一扬,他听水风清说过一句,凌虚剑诀到了第八重的都是这个一边喜欢一边不承认的做派,眉头一扬忽然凑到了剑千山鬓边。
剑千山原是在专心算账,这时候他猛地凑过来,倒是吓得他一怔,还好手上没出错。还没来得及避开一些,脸颊上忽然被啄了一下。
而后星河影伸手一搭他肩膀,撩起他颈边一缕头发,趁机扫了一眼。当日水风清留下的那道剑伤已经痊愈,也没留下疤痕,算是放了心:
“你当我这么好欺负的?我就过来调戏你一下,调戏完就跑。”
剑千山一抓拂尘抬手一扫,然而却是打了个空。星河影早就料到他要来这一手,脚下一转直接坐到了窗台上,脸上是洋洋得意一个笑脸:“这位道长……”
他这话说到一半,剑千山略是眯眼看他,带点儿不满带点杀气。星河影看着他这眼神,沉默了片刻,麻利从窗台上下来又坐到他旁边,牵着拂尘毛往自己脸上一掸。
剑千山:“……”
“道长,你这拂尘能不能换一个?”星河影说着放开了拂尘,甩甩手上粘的一根拂尘毛,“您是打算用上八十年传给下一位掌门当传家宝?剑门要真这么穷,回头我上逆天命马厩里薅马尾巴给你做个新的去,我跟你说我们那有匹白马长的可漂亮了……”
“阿影,”剑千山打断了他的随口胡说,转脸看他,一脸的严肃,“虽然用马尾绑拂尘是没错,但是你直接把它尾巴剪秃,它会踹你的。”
星河影随意一撇嘴,又拿起算盘拨弄了两下:“行吧,那就再说。哎对了,道长啊,怎么没见风道长帮你一把啊?堂堂折柳山庄少主,算个账还不是手到擒来?”
“大过年的,还不许人回家一趟?”剑千山说着又算完了一笔账,记下来之后突然觉得有点不对,转眼看着星河影,“我记得他每年都是小年走,十五回来吧?前天才过了腊八,他今年这么急着回去?”
星河影看看他,略是皱眉,而后拿起算盘在手上转了一圈儿,算盘珠哗啦一声响全都乱了套:“谁知道呢,没准儿就是想偷懒了呗……”说着又哗啦啦晃了晃算盘,一阵乱响。剑千山正是心算几笔账,被他闹得心烦意乱,伸手抢过算盘又摆了摆手:
“别闹,我这乱着呢。”
“好。”星河影应了一声,转身又跳上了窗台,“你这儿没劲,我回去了!”
说罢又是从窗户轻身跃上房顶走人,来无影去无踪还真没人发觉。剑千山手上原是提着笔,略略顿了片刻,却是放下笔走过去关上了窗子,自言自语一句:“真是,走了也不记得把窗子关上……”他说到这里,却是略略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