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风清一眼看向星河影,于是星河影一脸没看到的模样,反手将火月流云剑举到齐眉,仿佛看到什么稀罕物件似得拨弄剑柄上苍蓝色的剑穗。显然,他借着和长夜过招的名义,直接把长夜引到了这边。长夜初时被他摆了一道,这时候看到剑千山自然怎么都明白了,所以直接向水风清请罪。
水风清也没有跟他计较的心思,一摆手让他起来:“得了吧,他耍心眼子是你能赢的吗?”说罢一拽星河影的后衣领子,“小兔崽子!”
星河影笑嘻嘻转身,却是一眼先看向了剑千山。然而只看了一眼,他忽然一怔:
“……道长,我送你的瓷簪子呢?”
剑千山略一敛眉,没有回答。星河影想着大概是他觉得今天八成要打起来,所以换了个不怕磕打的簪子。道理是说得通,可他就是觉得有些不满,一股火气往上撞。转念又冷静了下来,水风清说逆命心法修到第八重的时候,心性难免受影响。好在他还有凌虚剑诀的内功,也不至于失控。
于是他又笑了起来,带着些微挤兑的语气,略是扬眉,开口戏谑调侃:“道长平日一副不食人间烟火又不屑同流合污的模样,怎么如今是开了春儿连道长的榆木脑袋一起化开了?道长是终于决定替江湖武林出手,帮忙诛杀我等邪祟啦?”
水风清抛了个白眼不理他,剑千山却也不说话,只看着星河影。星河影正要继续打趣,却在看到剑千山的眼睛的一瞬又一次顿住。
水风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得这孩子今天莫名其妙发呆是不是傻了?刚要问他一句,忽然星河影一拽他胳膊——
“假的!”
几乎同时,一道剑光。“剑千山”这一剑太过突然,水风清立时回头,甩手一掌隔空打向此人。然而对方弃剑在地立刻飞身逃走,手上一甩,一蓬石灰粉炸开。星河影正要追上去,猛地被扑了一脸,只得倒一步跳开,一边拂开满脸石灰一边骂了一句:
“日他姥姥!”
这话刚说完,星河影眼睛还没睁开,却突然被水风清一把摁住了肩膀。力量之大几乎一把将他拍到地里,星河影囫囵蹭掉了脸上石灰,转脸就见水风清阴沉着脸色——
“来不及了。”
“什么?”
一股血腥味忽然缭绕在他鼻尖,一瞬间他又有些焦躁,强压下去之后,才终于看到,水风清另一手捂着肩头,指缝渗出了些许血迹。
“你!”
水风清冷着脸,从肩头拔出了一根钢针,扔在了地上。星河影忽然觉得脑子里嗡一声,他没想到那人一剑刺来只是虚招,竟然还有暗器偷袭。
而水风清脸上划过一滴冷汗,林子里又突然多了许多脚步声,显然谷口的正道之人已经陆续进来——
“是巽离的人。”他说得很慢,“针上涂了通络的东西……催动了凌虚剑诀的真气。”他顿了片刻,继续补充道,“动手。”
动手这句,是对星河影说的。
星河影一手握拳,水风清没能躲过对方的暗器,这本身就已经说明了很多。
从第一朵柳芽抽出枝条的时候,他就已经到了逆命心法第八重。
他知道突破第九重需要什么,水风清早就跟他说得足够清楚。所以他一直一直在拖延,一直一直在逃避。听说了剑千山到此,他在一瞬间甚至是雀跃的,因为他觉得剑千山一定会让水风清舍不得太早死,剑千山一定可以拦着正道的人,一定可以帮他化解此次危机……
他拖延了这么久,无理取闹了这么久,让水风清等了这么久。
然后什么都没改变。
他突然觉得委屈,跟着就是愤怒。可是这样的情绪堆在一起就是冷静,他一手握住了火月流云剑,而后对还有些不明所以的长夜说:
“长夜,去,通知大娘,带人迎战,拖住那群正道。我说拖住的意思是往死里打。”
长夜微怔,而星河影的眼睛只盯着水风清,继续慢慢道:“你告诉大娘,她自然明白的。”
水风清似乎十分满意他这样的处理,又是略略一笑。长夜虽然不明白,却依然领命,转眼便消失在林中。
水风清慢慢闭上了眼睛,星河影鼻尖一酸,跟着闭眼运功。
再睁眼时,两双血红的眼睛视线相对。剑出鞘,带着一股杀意——
找出魔教逆天命所在位置的人,其实是折柳山庄的账房。
折柳山庄沽酒生意遍布神州,而逆天命虽然退隐,但生活所需依然是在的。折柳山庄总览了账本,杏溪镇一个小镇子,买卖数量却远远高于周围。
草蛇灰线,即使逆天命藏得隐蔽,却到底没逃过有心人钻研。剑千山不得不佩服这办法无懈可击,却也宁可他们一辈子找不出逆天命所在。如今策马疾驰穿过杏溪镇,终于见到了一道险要山谷。深谷内竟有密林,而林子外,停着大量马匹。
人不在,马都拴着。剑千山下马查看一眼,顿时也就明白正道众人已经进了林子。此次整个武林几乎震动,凌虚剑门因他拒绝并未出马,此刻也只有他一人单枪匹马而来。
剑千山仍是腰带拂尘,手握道心归崖剑,拴马进了林中。甫一步踏入,他便心头一惊——
太静了。
抬头,树木竟然都是参天之高。此刻不见太阳,然而树上也没有厚厚的叶子挡住阳光,林中尚算明亮。剑千山环视周围,意识到这里有八卦阵法,略略敛眉开始掐算。
然而只算到一半,他便停了下来。
起风了。
风里,一股血味。
他猛然心惊,索性追着风里血味而行。或许是老天帮他也或许是策风子的疏忽,他竟然真的随着风走到了林间腹地之处。
而后,即使是因凌虚剑诀一度平和如止水的内心,也忍不住狠狠震颤。
横尸遍地,满地的残肢断臂,污血几乎浸透了地面。血腥味让他胃里一阵痉挛,然而他却移不开目光。
在尸山血海中间,玄衣青年一手持剑,另一手却揽着另一个男人。水风清的胸膛再没了起伏,只有一个血洞。剑千山觉得心跳的很快,那个青年终于回头,曾经满眼的星星,这时候大概是全都陨落了吧,空空的只有幽黑。他看着他,又看看白发中簪子?c-h-a??的那一点嫣红,忽然笑了,笑着,就落了一行泪,像是所有的星星都从这行眼泪里流了出去——
“你怎么……才来啊。”
第113章 没有凶手
万仞谷一战,正道人马损失三成,却连谷林中迷阵都未突破。根据生还者的描述,他们只记得入谷之后在林中迷失了方向。而后林间忽然起了白雾,从那之后便人事不知。直到次日正午,才在万仞谷外醒来,所见便是白衣白发的道长守在谷口,迎着阳光细细擦剑。
御寒斜认得那是凌虚剑门新任的掌门剑千山,多看了几眼,才发觉他右手虎口处裹着药棉、白袍上沾着血迹。
而剑上光洁如冰,他却依然在一丝不苟地擦拭。或许不合适,但是他却突然想到了一段民间流传的禅语——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说书人总爱闲谈,说此等境界是愚妄执着,真正的境界该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然而在大智若愚之外,还有人是大愚若智。凡俗小人,偶然听到一句大智慧的言语,便拾人牙慧,用以嘲笑那些苦修的人,仿佛这就证明了自己有如何超凡脱俗的境界。
可,看到剑千山静默擦剑的时候,就会发现,他这时候所体现出的那种神圣而专注的神态,本身就已经带着超然物外的气息。
剑千山仿佛一直都没注意到御寒斜已经醒来,也没注意到他坐起来看着他的模样。剑千山只将手里道心归崖剑擦到一尘不染,重新归鞘,这才起身,看着他,慢慢开口问道:
“断金小筑少主,御寒斜御公子?”
御寒斜怔怔点头,于是剑千山亦回敬一个颔首:“门内事多,贫道要先行赶回剑门。诸位只是中了逆天命的迷烟,醒来之后自行调息便无大碍。”
御寒斜又是怔怔地点头,于是剑千山起身,牵起了自己的马:“那么,此地的诸位就交给御公子照看了。”
御寒斜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想要起身证明一下自己无碍,却一时间使不上力气。剑千山便走到他面前,留下水袋干粮,这才上马离开。
从此江湖正道,皆知剑千山虽未派出门下任何弟子,却一人独闯万仞谷,救下了正道大半英杰。
而与之相对,魔教逆天命恶名再度重出。生还者信誓旦旦,眼见星河影与水风清皆是双目赤红,眼中全无他人,只招招夺命相搏。而结果,是星河影一剑穿胸亲手杀了水风清。水风清身死,星河影便像是发了狂一般屠杀在场正道,唯有被其强横内力震昏过去的,这才万幸捡了一条小命。
说书人的话本又添了新篇,长云峰的宫观却依然静寂。
剑千山在问归途的灵位前点上了三柱清香。他背后,站着正法长老与明心长老,两人脸上神情迥异。正法长老一脸阴沉严肃,明心长老却是仍然一口一口喝着他那一葫芦仿佛永远喝不干的酒。剑千山上香之后,转身看着两位长老,片刻的沉默之后,才终于继续开口:
“两位长老……都知道了吗?”
正法长老颔首,而明心长老却是又笑了一声:“师兄,他还没说是什么事情呢,你就知道了?”
正法长老冷着一张脸:“他从万仞谷回来,自然是见到了水风清。除了掌门师兄修?j-ian??命心法之事,还有什么大事能让你我二人都到先贤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