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千山微微颔首,从他手上接过了葫芦:“的确,这酒闻起来是很香。”而后未等星河影笑出来,他便抬手关窗,“那么酒我收下了,你回去吧。”
“哎哎!师兄你这叫卸磨杀驴诶!”星河影忙是伸手一拦,便从房顶上翻身下来。剑千山让开窗前,他便借坡下驴,跃进了房内。落地便转身看着剑千山笑:
“一起喝啊,一个人多没意思!”
剑千山本也就是逗他,这时候看着外面月色不错,便对他招了招手:“白日里我见外面有乘船游湖的,这时候应该也有船家还没收工,不如去外面散散心。游湖饮酒,该是不错。”
自然是不错的,烟笼寒水月笼沙,月色清光下连水雾都显得温柔。湖里有那么一片绿植,星河影便撑船向着那方向去——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学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连撑船都会,让剑千山坐在一旁,他亲自撑船,于是一条船蓬都没有的独木小舟上只有他二人。剑千山先尝了一口星河影带回来的荷花酒,算得上唇齿留香。
“师兄,你猜那片地方种的是什么?”星河影转过身看他,一双眼映着岸上的灯火,闪闪亮亮的,像是满天的星星都落在了这一双眼睛里。星河影的眼睛很亮,夜里尤甚。剑千山一向是知道的,于是这时候看着那双眼睛,笑了笑:
“深种菱角浅种稻,不深不浅种荷花。那地方快到湖心了,水深,应该是菱角。”
于是星河影又笑了起来,那笑里带着几分得意:“师兄,我再告诉你个秘密。莫家那两处逆天命的徽记,都是用本地的荷花酒调制加了菱花的印泥,然后用印章印上去的。”
剑千山一怔,于是星河影便停了船,坐到他身边,拿过葫芦灌了一口:“师兄你不是也这个意思?莫家里面人多嘴杂,这种事情还是要背着人说。逆天命的徽记当年在江湖上有名的,他们是用人血调朱砂做颜料,混了从白骨堆里薅下来的花,于是那徽记画出来就不褪色。真正逆天命的印子,是有死人味的。”
星河影说到这里,摇摇头:“莫家那两个徽记都是用印泥盖的,虽然也不褪色,但是闻着是花香。如果是荷花酒和菱花香,那应该就是本地人做的印泥。这样的估计都是名匠作品,问问他近年来什么人买过印泥应该是线索。”
星河影说过这些,剑千山却只是点头笑了笑。被轻视的感觉真是不好,于是星河影借酒闹事,伸手就去戳剑千山的脸颊,话里都是撒泼耍赖的?c-h-a??:
“干嘛啊师兄,哪里不对你说,笑什么啊!”
于是剑千山伸手揉了一把星河影的头:“在山上的时候,师父就说,你心眼太小想法太多,于是总喜欢用那些颇费波折的方法。”
星河影眯起了眼:“师兄,你这么说我可是会记仇的。”
剑千山又是一挥拂尘,却没用什么力气,擦着星河影的鼻尖过去:“既然已经确定了对方用的是印章,那么只要找到谁手里有这个印章不就是证据?”
“万一他拿萝卜刻的章,用完就给炖了呢?”
“人还没杀完,早了点。”剑千山说着,夺回葫芦又喝了一口,“如果是仿冒逆天命,不杀光莫家的人就没有意义。但是这里我也很奇怪——
“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一定要灭人满门?”剑千山摇了摇头,“有仇报仇,何必祸及全家。何况若是有实力灭门,为何又一定要假借逆天命之名?”
星河影略一思考,忽而眉头微微一扬:“师兄,有个天大的八卦你听不听?”
“听。”剑千山说着,喝了一口荷花酒。星河影便有些惊讶:
“这么干脆?这不像你啊,不说个什么孔曰成仁孟曰取义的教育我一下?”
“少说一句话 ,多喝一口酒。划算。”说着又是一口,于是星河影赶忙伸手抢葫芦:“等等……你给我留点!”
剑千山把葫芦给了他,星河影这才“啧”了一声,又复开口:
“师兄,你知道坊间话本《阴山记》吗?”
“你说过,关于莫须有家小妾的事情。我没听过,怎么了?”
这答案星河影倒是不意外,剑千山自小是孤儿,问归途是他师父也是他养父,他没听过山下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也是正常。于是星河影的表情变了变,最后才慢慢开口:
“其实这《阴山记》,它不是个情情爱爱的故事,它是个厉鬼没能索命成功的故事。”
第11章 柴刀在手,天下我有
月明风清,良辰美景。两个英俊青年月下泛舟共饮,本该是极好的事情,然而这话题若全是妖魔鬼怪的事情,似乎就不是那么美好了——
星河影坐到了剑千山对面,喝着酒说了起来:“《阴山记》虽然是话本,但是事儿是真的。莫须有当年在阴山,从一窝土匪手里救回了一个美人,这是真的。后来这姑娘以身相许做了他的小妾,也是真的。”
剑千山等他说下去,于是星河影便笑了一声,又是那种嘲讽的笑意:“事情若是到这儿就完了,我家老头子也没兴趣写这种男欢女爱的话本。那姑娘家里原本也是阴山当地有名的望族,只不过土匪太凶,连夜抄了他家,姑娘也是家里亲族死绝了,这才只能找个人托付终身,于是莫须有也就这么纳了一房小妾。”
剑千山听过他这话,略是思量了片刻,便问他:“那姑娘家里,是不是有什么奇珍异宝?”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星河影微微侧头,笑了一声,“那姑娘家里,有一轴古画。传说有了那画,就能找到稀世珍宝。大富大贵啊,啧啧,有几个能不动心的。”星河影说着,摇了摇头,喝了口酒,“是个凡人就逃不过酒色财气。再有点追求的,也就是求个长生不老。”
“你看的倒是透彻。”剑千山笑了一声,“然后呢?是莫须有为了藏宝图害了姑娘全家?”
“这倒不是,”星河影将酒葫芦抛给剑千山,“金刀镖局毕竟也算是武林正道,要脸的。真要这么干了怕是连魔教都不收他。他就是捡个漏,那姑娘带着从土匪窝里找回来的画轴嫁进了莫家,也就把这件事告诉了莫须有——大概是夫妻之间的玩笑话。”星河影说着,抬头看了看月亮,“可惜了,总有人不把玩笑当成玩笑。”
“莫须有没研究出结果?”剑千山喝了一口酒,“虽然不应该这么说,不过他看起来并不像是找到了什么泼天富贵。”
星河影似乎不是很理解剑千山的意思,于是剑千山伸手敲了一下星河影的额头:“金刀镖局虽然是荷渡镇上唯一的一家,然而在七十二镖局联盟里面也算不得什么。如果是有什么不得了的权势富贵,想来也不会是如今的情形。”
星河影略略颔首:“这么说倒也没错,不过莫须有他的确是找到了。”
“找到了?”
“找到了也没用,他找到的就是一把刀,”星河影说到这里,笑了起来,眉眼一弯,却并没有嘲讽,只是好笑的模样,“一把柴刀。”
“柴刀?”剑千山不由得也是一愣,星河影便笑着摇了摇头:
“对,就是伙房大妈劈柴烧火的那种柴刀。而且也不是什么精金玄铁的宝物,就是一把锈到酥了的柴刀。去了锈好生打磨倒是显得锃亮,磨一下劈柴也挺好用。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是不是找错了?”
“有可能,不过那柴刀倒是惹出了天大的麻烦。”星河影笑了起来,一甩衣袖学着说书先生的模样,挥手作指点江山状——
“想那柴刀乃是当年神农氏尝百草之时,劈开过九九八十一种瑶池仙草的圣物。又放在天地之间灵气最充盈处,足足吸了千年的灵力。那柴刀已经不再是普通的柴刀,而是——”星河影话锋一停,严肃十分说出三个字:
“柴、刀、精!”
星河影到底没忍住,自己先笑成一团。剑千山愣了片刻,没忍住也笑了起来,伸手轻轻一敲星河影的头:“别闹,你爹的话本真这么写的?”
“真的!他写什么我都不意外!”星河影伸手擦擦笑出来的眼泪,“他真的就这么写的!后面的情节就是说,柴刀精因为被他刮了锈,薄了一层,于是十分不满,就附身在小妾身上杀了小妾刚生下的儿子。小妾受不了打击于是自尽了,莫须有心如死灰,把柴刀和藏宝图全献给了七十二镖局联盟的总把子。”
剑千山微微皱眉:“你不是说这是个复仇失败的鬼故事吗?到这里就结束了?”
“当然没有。”星河影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真正的鬼是小妾啊。小妾死后化作厉鬼,十分不甘,又打不过柴刀精,于是日日夜夜在莫家纠缠。莫须有受不了了,请来少林高僧清理家宅。于是为了安抚小妾的冤魂,高僧又请回了那柄柴刀,用刀柄那一小节木头刻了个小小的人形,请小妾的游魂住了进去,放在了莫府加以供奉。”
剑千山摇了摇头,没有加以评价,星河影却笑了起来:“师兄你也觉得这是无稽之谈?我也这么想。但是话本就是话本,虽然是用真事改编的,却到底还有‘改编’的成分在。世上哪有什么鬼鬼怪怪的,不过都是人想的罢了。”
剑千山便抬手饮了一口酒,凌虚剑门虽然是武林门派,却又修道炼丹,不得不说还是存着几分侥幸,希望有门人弟子能够得悟大道、飞升成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