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么一场不知从何时开始的倒春寒小雪,已经在剑千山肩头落了一层。换言之,他在这里站了很久。小弟子一时恍神,突然就想起来两句有些绮丽的诗文——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然而掌门不适合这样的诗句吧?且不说出家之人清心寡欲,只是他更适合卧龙跃马终黄土这样的神魂……没等小弟子这脑洞开完,剑千山便已经转身,看见了他,没有什么表情:
“门内一切安好么?”
“啊?……啊!是!”刚意识到剑千山是在问他,小弟子差点咬了舌头。片刻紧张之后又补充道:“风师叔家里似乎出了事,他半个月前向正法长老告了假回了折柳山庄。现在是秋清霜秋师叔在协助两位长老主事。”
剑门能叫正道首座,当然弟子诸多。与剑千山同辈的师弟基本都有了自家徒弟,只是剑千山他们三个掌门亲传的弟子都未收徒而已。亲传弟子涉及掌门传位,开门收徒易成拉帮结派,故此剑门里默认是掌门未定之时,亲传弟子不收徒弟。
如今掌门之位?c-h-a??,但剑千山仍是没有起收徒的念头。师徒一场是缘分,徒弟选师父也是师父选徒弟,时候未到,他也没这个打算。
既然知道了门内暂且无事,剑千山也算是放下了心。对小弟子略一颔首,却没进山门,而是走了山门旁往深山去的偏门。
咦……?小弟子颇有些疑惑。剑门十三峰,长云独当先。从长云峰往西北方去,潋青峰、鹤归峰等都在那边。而从长云峰往西南走,却只有两处。
一个是历代掌门埋骨之地化寂峰,另一个,是十三峰里高绝也险绝的千机峰。
剑千山去的就是千机峰。
小雪未停,随风扑了满脸。这时候其实也称不上是雪,只是满天随风乱舞的冰砾子。拂尘别在腰间,剑千山身上也无它物,只垂手慢慢走着山路,直到了千机峰上归墟崖下,又慢慢抓着铁链,一步一步,迎着劈头盖脸的山风冰砾,慢慢上了归墟崖。
应该是很久没有再来过此地了。
剑千山在归墟崖上站定,抬眼便见老松青石仍在。老松是棵马尾松,松针且阔且散,像是蒲葵扇一样正承接落雪。苍松白雪,一旁古朴青石,相合实是绝配。剑千山站在崖边未动,直到天际两只白鹤翩翩然飞来,亮翅又合,雅然落在松前。
这才算完整。
剑千山唇角略扬,忽然是笑了起来。而后坦然阔步走到那方青石前,握住了深深嵌在石中的那把剑。
入手的温度冰冷刺骨,从虎口到心门全都是被激得一震。剑千山握紧了那把剑,而崖上的两只白鹤眨了眨眼,没有飞走。
白鹤在何处,尝试与偕来。 此身同归天与地,白鸥来往不相猜。他想起他和武林大会刚刚开始的那天,问归途走在雪里,却没有落雪会打湿他的衣服。
水不会浸湿水,雪不会融化雪。那天,那时,那刻,问归途他就是雪,他就是这世上最普通也最无常的万物。
凌虚剑诀第九重巅峰,太上忘情,与世无争。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而他却在第八重就止步了这么久,以为自己已经看破了情爱俗尘,以为自己已经隔绝了红尘纷扰……
真是幼稚啊。
他终于想起了很多年前问归途对他说的那句话——“千山,你要记住这把剑有多冷。总有一天你会思考剑道极意,到那个时候,你就想想这把剑的温度。”
冷得刺骨,可是他握了这么久,便渐渐暖了起来。像是去年刚刚入冬那时,星河影陪着他站在同样的满天迷蒙冰雪里,握着他的手。
师父那后半句话是……你要记得,不要让你的剑变冷。
时候到了,你自然就会想起来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剑千山忽然闭上了眼睛,唇角终于有了一丝自然的笑意。而后,他没有用上丝毫内力,只是握着这把剑,慢慢将它拔出了青石。
铁剑嵌入青石,其实很容易就能拔出来。很多年前是他太小没力气,所以拔不动。而归墟崖一般人不会来,来的人见了铁剑没入石棱,也都下意识以为嵌入极紧。可那时候水风清已经穷途末路,加之满身都是伤,最后能有多少力气?
只是这么久,根本没有人试图把它拔出来过。问归途是不想,其他人,大抵是从没试过。
这次,他将这把剑拔出来了。没有风云变色,连山风都依然如故。两只白鹤悠闲而优雅地梳了梳羽毛,而后看着眼前的人类,左手挽剑背后,几步走到了归墟崖的正中央。
抬手起势,一开一合乃是凌虚剑诀入门的一套基础动作。剑交右手,弓步一刺,空气里陡然一声锐响。两只白鹤引颈长唳,便是天地间唯一的声响。
剑千山在这样的飞雪里,一招一式从凌虚剑诀最基础的招式开始演练。此地并无他人,或许是演给天地万物,也或许是练给自己那颗道心。
太上忘情,却并非断情。断情是必经之路,却也是,必错之路。
剑千山只觉天地都已经消失了,世间所存唯有眼前这柄剑而已。可是恍惚间,又觉得师父就在身后,抚须含笑,指点他一招一式——“此处云剑,左实右虚;劈剑下去,左虚右实……”
虚实之间,道意如此。
待到最后一剑刺出,最后一招收势,天地间的一切又重新出现,唯独师父在飞雪里慢慢消失。
“千山,你明白了吗?”
周围没有声音,这话在他心里。
“明白了。”
剑千山亦在心里回答。
风过雪扬,而后万般皆静。身后的身影再是感觉不到了。那双白鹤优雅迈步到崖边,而后腿微屈爪一点,比翼扬翅,雅然而去。
第126章 用胡诌征服武林
风鹤鸣在竹林尽头略略停了步。
其实这里已经称不上是竹林了,星河影那一把火烧过去,此时此地就只有一片焦土而已。还不到种树的时候,等到天气再暖一些,风鹤鸣打算把这里换成柳树林,或者花圃。
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毕竟能做决定的还是里面那个人。风鹤鸣穿过这片焦土,敲了敲门:“父亲。”
“进。”
这声音里还带着气音,那动静依然是和破风箱没差别。风鹤鸣忍不住又是想,这人的肺都该烂透了,一条命全靠那些恶心的东西吊着,他就不觉得生不如死吗?
应该是不觉得吧。不然早就自戕了。风鹤鸣心里颇有些大逆不道,脸上却不露声色,只在风过柳面前坦然站定,又极是有礼弯腰一拜:“见过父亲。”
“情势如何?”风过柳坐下床榻上,折柳山庄这边没有下雪,却也有倒春寒的影响,颇有几分冷意。风鹤鸣与他之间隔着一挂纱帘,看不清他模样,只知道他肯定是披着大氅,也肯定是用被子把自己裹得死紧。
就好像是个虫子把自己裹在蛹里,只是别人的虫子会破茧成蝶,而他只会日益枯朽。但这个老怪物就算是烂了,也会再拉上别人垫背。
“星河影他……”风鹤鸣开口的时候有些犹豫,“好像疯了。”
纱帘后面是剧烈的咳嗽声,风鹤鸣只静默等待了片刻,便听到他的呼吸平静了下来。而后他才继续道:“近日以来,江湖中突然很多人议论《长生典》的事情。不过他们没有明说,只是说到了什么长生不老。我派遣人手在暗中调查,一时间发现各地几乎都在差不多的日子里传出了消息。”
“……”纱帘后面的人没有出声,风鹤鸣便继续道:
“而后我发现……是说书人的话本。”
“——咳咳咳!”风鹤鸣的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又开始撕心裂肺地咳喘。风鹤鸣眉头略皱,向纱帘走进了一步,却被一股气劲挥了开。那股劲力来的霸道,若不是他避开及时,怕是要受些苦头。于是风鹤鸣只站在帘外,听着他又咳嗽完,便转而询问一句:“父亲,你还好么?”
回答他的是更为强势也更为凶戾一股气劲。风鹤鸣脚下一转后撤了三尺,这才未被波及。于是他也明白了这人的意思,一撩衣摆单膝跪下,继续禀报:“几乎同时,中原各地的说书先生都说了新话本,叫《千秋记》。话本讲的是男欢女爱的鄙俗故事,里面男人是个武夫,编话本的人给他造了个复姓寻道,叫寻道望。”
望谐音亡,《长生典》和巽道生有关,这人就叫寻道望,这谐音里的意思着实刻薄。纱帘后风过柳又咳嗽了几声,而风鹤鸣这次没再多言,只等他咳完,继续道:
“《千秋记》所讲故事,前半部分是武夫?c-h-a??古庙遇到女鬼,所述各处极尽粗鄙。然而武夫与女鬼一夜春宵之后,女鬼便传授其长生不老之术。”风鹤鸣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唇边多了一抹笑,“女鬼曰:‘自古法不传六耳,此法断不可教他人得知。’武夫问为何此术不可告知他人,多几人长生作伴岂不正好;女鬼便说……普天之下,至多一人堪得长生不老。”
风过柳呼吸一紧。
风鹤鸣知道他为何如此,垂着头看着地面,却刚好掩饰了唇角的嘲笑。声音里还是如常平静:“而后武夫问她,为何世间唯有一人能长生不老?女鬼说此事涉及天机,尚不是透露时候。便传授了一套武功心法给那武夫……”
风鹤鸣恰到好处略略一停,听着风过柳的呼吸声,还算均匀,破风箱一样的响动还在。于是风鹤鸣继续道:
“那套武功心法极为复杂,武夫修炼屡屡不得其法……而后女鬼便又是现身,提点武夫,若要练成功法,必须服下一物名为‘千秋丹’;而若要炼成千秋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