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他的痛,其实不比你少。”
谢先生离去。
李白一个人坐着,枫叶擦过他的脸颊落在他身上,落在那封信上,他的眼神怔怔的,有些空洞,还有些茫然。
日落西沉,霞光满地。
李白的眼神不知何时才有了动静,他拿起那封信,拂去上面的枫叶,静静看着封面。
太白亲启。
依旧是那个人方正雅劲的字迹。
李白看了好一阵,才打开来:
日晚雨狂风骤,闷雷阵阵,难眠,夜寤启窗,觉七窍痛,疑不久命矣。
吾年逾双百,观数人之命,算数人之生,已淡生死空尘世,自不足哉,今只系一人之尔,汝自知。
常忆昔景,汝幼伴吾行,路数州不觉倦,时见奇物,甚兴。
后汝长成,貌比璞玉而才纵横,作诗赋予吾观。时楼台听雨,Cao木萋萋,岁月安。
至孽情生,吾不堪矣,道魔两难,不知何择,况早与他人谋。言当断不断,反受其害,故狠而断之,然数十年不见,吾知己心。日惊夜醒,唯望青丘。
道心已乱,吾不忍以汝血光灾,故谋于太古魔导,遂灭青丘。吾知罪重,汝定不谅,亦未敢求,唯愿汝……愿汝……事至今,安之一字,实甚难道,吾亦不知以何言。
此年十日,吾之大喜,见汝意气风华,缱绻温情,平生无憾。
吾遗甚多言,然言不敢言。情爱一词,从来惶惑,古之难喻,今之难解,却教星辰失色,日月失光,Cao木失泽,凡人失落。
临终之际,其神也清,其心亦静,吾念往事甚多,倒从头,兜兜转转,无一可改可逆。此一遭,吾甚痛,然未尝悔矣。
刀剑刻骨,天地敢证。
狄怀英,绝笔。
李白看完了信,一点一点撕碎,轻轻松手,碎纸随风而散。
他突然很想喝酒,那种喝下去可以痛喉可以穿肠的烈酒。
后悔么?怎么会不后悔。
后悔认识他,后悔爱上他,后悔被他算计,后悔轻信他,后悔……那一剑让自己活了下来。
狄怀英,你都死了,你让我活着干甚
他疲惫笑笑,撑着树干站起来,一步一步走进不远处的楼阁,他知道,那个青衫人一定有酒。
谢先生果然有酒,他瞧着李白一副衰样,便指着那一坛坛酒道:“这些都是陈年好酒,你且都拿去罢。”
他生平第二次喝了这样多的酒,第一次是阿贤死的时候,准确来说,他这次喝的比那一次还多还狠。
醉生梦死。
你说一个人什么都没有,他的人生有什么意义
你说一个人什么都守不住,他的人生有什么意义?
你说一个人什么希望都看不到,他的人生有什么意义?
你说一个人什么都不再想要,他的人生有什么意义?
哀莫大于心死。
狄怀英,你让我心死了。
孤月高悬,秋风阵阵。
李白趴在枫树下,旁边是一地酒瓶,他瞌了双目,仿佛喝醉过去了。
青衫人缓缓走近。枫叶太多,挡住了月光,他看不清李白脸上是否有泪。
第50章 【四十九】
李白迷迷糊糊地醒来,朦胧的月光下,他看到面前有一个人影。
“怀……英”他下意识地喊出这个名字,对方没有回应,他愣了片刻,突然哂笑出声。
对啊,那个人早死了,怎么可能是他,自己又为什么又还要喊他。
“还想着他”人影渐渐走近,靠着树干坐了下来。
李白也从地上坐起,靠着树干,觉得头脑昏沉。
“我活了这么久,也见过不少痴男怨女,像你们这样的,却还是头一回。”
李白静坐一阵,缓缓开口道:“你是什么人”
谢先生一愣:“什么”
“你是什么人”
“……”
李白嗤笑一声:“我不知道你这样隐瞒,到底有什么意义。”
谢先生沉默片刻:“谢九辰。”
“谢……九……辰”李白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念出来。
“嗯。”
就是这么个名字,让他疑惑了这么多年,让他不解了这么多年,也兜兜转转把他骗了这么多年,现在想来,这人从头到尾都不是什么善类,是自己识人不明罢了。
李白自嘲一笑。
“作什么我一副对不起你的样子,我谢九辰从来都是做公平交易,没有强迫任何人,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除了……”谢九辰一顿,没再说下去。
“谢九辰是你的名字,那你的身份呢,是什么”
“召唤师。”
“召唤师”
“生于异界,成于天地,受感应之人召唤,予其强力,达其夙愿,获其代价,得己新生。”
李白皱眉,听得有些半懂不懂,却也没追问,谢九辰也没有继续说。
“原来世间,竟会有人有这般强大的力量。”
“不,”谢九辰摇头:“这强大的力量,并不是我的,而是我借的,向天地万物世间英灵,向死去的人借的,召唤师本身其实极弱。若让我以本体力量跟你打,我估计连你十招都接不下。”
“你跟很多人做过交易”
“是。”
“有多少”
“记不清了。”
“你得到过什么东西?”
“太多,也记不甚清了,多半都是生命灵魂或者力量。”
李白突然想到很久之前自己问过他的一个问题:“你活多久了?”
谢九辰眸光一黯:“不知道。”
“……”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白总觉得谢九辰这话说的很是悲伤。
“李白。”
“嗯”
“今晚你早点歇吧,明天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什么东西?”
“让你觉得,活在这世上还有一点意义的东西。”
“……”
谢九辰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丢给他:“里面的药治嗓子,你这声音,着实难听。”
李白起来时,谢九辰已经等着他了。他换下了往日里常着的一袭青衫,穿上一身白衣,黑色长发披散着,坐于红叶灼灼的枫树下。
见惯了他穿青色的衣服,偶有一回见他穿白衣,李白稍感惊讶。
许是察觉细碎的脚步声,谢九辰回头,秋风掠过他的眉眼,染了满山的风流韵致。李白头一回懂得了何谓秋水为神,璞玉为骨,何谓眉目成诗,惊为天人。
“看呆了”谢九辰微微一笑,低头理了理袖口:“嗯,我也觉得我这身好看。”
“……你要带我去哪?”
“走吧。”
李白跟着谢九辰下了山,坐船过了几条江,又坐马车走了好一段山路,走了几天,才来到一座不知名的城镇。
已是深秋,寒意渐深,街上行人的衣服也稍有增厚。街头包子铺的老板拿出刚蒸好的热包子叫卖,一群小孩子见了兴冲冲地跑过去准备买包子。
掀开马车帘的谢九辰看到不远处的这一幕,微微笑了下,放下帘子对着李白道:“我们已经到了,下车吧。”
谢九辰先跳下车,李白紧随其后,两人沿着街边走。
“所以你要让我看什么”
谢九辰不答反问:“你觉得露娜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李白一怔:“什么”
谢九辰遥遥一指,李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老板,包子多少钱一个啊?”六七岁的小姑娘着淡紫色的秋装,黑发过肩,白皙干净的脸孔上漂亮的紫色眸珠纯若琉璃,声线带着孩子特有的稚气。
“五文钱。”
“我要一个~”
“好嘞,拿稳了。”
小姑娘接过包子,笑眯眯地大啃了一口,转身便往这边走,刚啃完包子抬眼,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小姑娘眼里盛满了惊喜:“谢先生!”
谢九辰笑笑,冲她招手:“过来。”
小姑娘开心地过来一把扑到谢九辰身上蹭:“嘻嘻谢先生又见到你了~”蹭够了又抬头看他:“我就说谢先生穿白衣服好看嘛,果然好看!”
李白怔怔得看着那个小姑娘,只觉恍如隔世。
是她么?
虽然带着稚气,却是那么相似的眉眼;虽是那么相似的眉眼,却是毫不相同的气质。
小姑娘退开一步看到谢九辰旁边的人:“噫,你是……”
对上她纯净又疑惑的眸子,李白一瞬间眼睛涩的慌。
“不知为何,你这张脸,越看越让我想到我家以前那只吃的特别多的宠物大白。”
“有些事一旦选择了,就一定要付出代价,望你足够坚定,也足够坚强。”
“自己做错事还来责怪别人,你倒是有理了。”
“太白,不要找我,这是我的宿命,让我亲手终结,什么结果我都接受。”
“如有来生,我们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