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件,”谢九辰顿了顿:“拆了摘星楼。”
“拆了摘星楼?”这下连武则天都惊讶了。
“嗯,”谢九辰神色有一瞬恍惚:“拆了吧,大唐……再也不会有摘星楼了。”
“好,朕答应你。”
“嗯,这空间快撑不住了,你们走吧。”谢九辰疲惫地挥了挥手。
“那你呢?”狄仁杰道。
“我……自然有我要去的地方。”
武则天打晕了张良,狄仁杰背上李白,四个人离开了异空间。
蓝色的光门消失,谢九辰盘腿坐在原地,怔怔地看那道墙,空间摇晃得很厉害,一道道裂缝沿着墙根裂开,石块不断掉落砸在他身上,他却恍若没有感觉。
召唤师确实可以吸收所有力量,却并非可以承受所有力量,百年魔阵,上可震神,下可诛魔,哪怕神仙受了这力都会脱一层皮,何况区区谢九辰?
他今天受了很多伤,流了很多血,开始一直都没太大感觉,这会儿突然痛了起来。每一寸经脉,每一根骨头,每一缕须发,每一处血r_ou_,疼得他几乎哭出来。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一百年前,或是两百年前,为了什么?好像是……一个叫狄仁杰的人。
谢九辰笑了笑,眼泪却滑了下来。
突然间,他的头发从发根处白了,然后顺着发丝一路白到底;他的脸开始干枯发皱,嘴唇开始龟裂发白,眼角也长出了皱纹;他的手褪去年轻的色泽,变得粗糙无力;他的腿上,肌r_ou_开始松弛——他已完全是个将死的老人了。
一瞬间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他没了坐稳的力道,只能随着空间摇晃的惯x_ing倒下去。
那根破破烂烂的白玉笛从他手里跌下,滚到一边,他站不起来,只能趴在地上,手脚并用,一点一点地爬过去,想摸到那根笛子。
他不住地喘气咳嗽,艰难地挪动。
他想到了很多事:几百年前的戡宗,一个眉目清冷的y-in阳师,坐在桌边写字,一笔一划方正遒劲,窗外阳光正好,照得y-in阳师风姿绰约;紫衣的狐妖少年跌跌撞撞地冲进自己所在的医馆,对自己说,大夫,救命,我背上这个人快要死了;剑术高超的女子低垂双眸,对自己道,你能帮我实现这个夙愿么;长安城的摘星楼名满天下,文人s_ao客慕名而来;白衣剑仙连闯七楼,大笑着在房梁上刻诗;最后是高高的城楼上,治安官低头俯视自己治理的长安城,在治安官看不到的角度,青衫人静静看他,青衫人的眉眼里,是埋藏了一世的风花雪月。
万事有因果,种下了因,就必然收获果,这就是我的果么?他想。
他颤抖着双手摸索到了那根白玉笛,来来回回轻轻摸着它。
以前他曾那么想一死了之,而现在可以死了,他却又突然有点不想死了。他知道,他死了没人会在意他,没人会想起他,没人会记住他,就连自己藏在心底的那个人也不会,可他就是……想留着这条命,久一点,再久一点,能看那个人一会儿是一会儿,能想那个人一时是一时。
感情这种东西,其实没法控制,谈不上该不该,只有爱不爱,你爱了就是爱了,他再不爱你你也是爱。
他知道,这叫贱,贱到骨子里了。
他抱紧了那根破烂的笛子,突然呜呜地哭出来,他老得话都说不出来,哭得也很难听,蜷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活像一个惹人厌的老小孩。
狄怀英,我害怕。
第59章 【五十八】
八月初十,摘星楼以刺杀汉王和意图谋逆之罪被封,全楼上至楼主下至门徒一百二十余人皆被捕。
八月十二,女帝下令亲审摘星楼众,谋逆之罪坐实,判翌日处斩。
八月十三,摘星楼众一百二十余人皆被押至午门,斩尽。民众哗然。
八月十五,长安城解禁,女帝下令拆除摘星楼。
八月十六,楚汉战争告捷,李靖传书不日班师回朝,朝野上下大喜。
八月十七,女帝派军护送张良回汉地,且修书一封于汉王,大意为军师协同唐王朝对付摘星楼,然途中受摘星楼主袭,致记忆全失,唐王朝深感痛歉,愿让出楚汉之地所有城池,以示敬歉。
八月二十五,李靖班师回朝,女帝出城亲迎。
八月二十六,项羽自刎于乌江,虞姬随后殉情。
八月二十七,张良回到汉地。
汉王宫,子夜。
刘邦披衣来到张良房前,张良的房里还亮着灯火,隐约有个人影坐在书桌前看书。
他想推门,想了想却又放下了手。
如今的张良,已经不是原来的张良了,他每每看着自己便会疑惑,而自己只有心酸。
他原本想着等张良回来,要把所有的战况告诉他,要把自己的心事告诉他,然而看到眼前怎这么一个记忆全失的张良,他却觉得又累又痛。
从未有过的累,比楚汉决战还要累。
“子房,我是你君上啊……”
他长叹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也罢,以前是你花了那么长时间,把一个滑头地痞变成了楚汉君王,那么现在,就让孤也偿还你一次,孤用余生,再把你变成楚汉军师。
张良,你这辈子都不要想离开孤了。
“君上觉得子房此番失忆,真的只是个意外?”翌日午时,韩信在汉王宫找到刘邦。
刘邦意味深长看他一眼:“当然,不是。”
长安,京兆尹府衙。
“狄大人,摘星楼真的就拆了啊?”元芳站在狄仁杰桌案旁帮他整理卷宗。
“陛下的命令,何时有假。”
“知道了……”
“你的伤怎么样了?”狄仁杰抬头看他。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元芳顿了顿又道:“狄大人,我今日可以向您请个假吗?”
“你要去干嘛?”
“我想去看看一个人的家。”元芳语气低落。
狄仁杰执笔的手一顿,轻轻叹了口气:“去吧。”
元芳来到马可波罗在长安住的宅院门口。
他知道这户宅院已经没有人在了,他掏出马可波罗曾送他的怀表打开来。
秒针在晶莹剔透的玻璃下走得很安详,他突然难过自责起来。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菠萝后来就不会进摘星楼找他,也就不会死在里面了。
他想起第一次见那个人的时候,阳光那么灿烂,可都不及他的笑容好看。
那么好看的一个人,就这样死了,自己连给他买好玉佩的钱都没有攒够。
元芳眼睛发酸,他吸了吸鼻子,决定离开,然而刚转身,身后宅院的大门却突然打开。
“前面的小朋友,不打算进来坐坐吗?”
元芳不可置信地回头,金发碧眼的西洋人靠着门朝他笑,微弯的眼里像是有星辰大海。
“诈,诈尸……”元芳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马可波罗“噗”地笑了,他走上前去,捏了捏元芳的大耳朵:“不是诈尸,我是真的活着。”
“为,为什么啊?”元芳舌头仍旧打结。
马可波罗歪头想了想,忽而笑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上帝保佑?”
“上帝是谁?”
“我们西方的神明。”
“他长什么样的啊?”
“长什么样的……”
马可波罗不知道上帝长什么样的,只记得恍惚间看到过一袭青衫。
狄仁杰在护城河边找到了李白。
月色披洒,白衣剑客坐在一块石头上饮酒。
自李白醒后,他便没跟狄仁杰说过一句话,狄仁杰也很难找到他。
狄仁杰知道,他在逃避。
几百年前的记忆像一场灾难,让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
狄仁杰也心有复杂之感,但他终究不是李白,他比李白更冷静,他知道不管愿意不愿意,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他屠了李白青丘满族,李白也曾挥剑杀上他的戡宗,他为李白遭了罪,李白也为他受过苦,这样看来,两个人其实是持平了的。
狄仁杰把手按在自己心口上,有温度的心脏在跳动着,一下又一下,一下比一下坚定沉稳。
他知道,自己是爱着这个人的,这个叫李白的人。这样的信念一生出,他便觉得所有事物都豁然开朗起来,他抛去了所有的担忧,再不惧怕什么。
李白,如果你有心结,那就让我来打开;如果你不知道该怎么走出这一步,那就让我来拉你。
狄仁杰慢慢走到李白身后,他伸手轻轻拍在李白肩膀上:“太白。”
李白动作一顿,他放下酒壶,抬眼看着远方,没有说话。
“你恨我吗?”
李白:“……”
风掠来,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我……不恨。”
“那你……”狄仁杰心跳渐渐快了起来,两辈子加起来他都不曾说过这样的话,他握紧了一只手:“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李白身体僵了一下。
这是狄仁杰说的话吗……
他也会这样说话么?
李白想到上辈子自己那样虔诚地爱他,用尽全力地向他乞求爱意,却被他一次次拒绝,不由恍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