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在路边,沈顺清钻进后座摸了会儿,又坐进驾驶座点着火,打开近光灯。
“给你。”
灯光照亮了半边车道,曲霆这才看清了沈顺清手里的书,和他额头微微沁出的汗。
沈顺清似乎是很焦急地追上来的,袖口被风灌得鼓起,鬓角处几缕的汗s-hi的紧紧头发黏在皮肤上,他双手撑住膝盖,身体微曲,大口喘着粗气。
心突然就软了些。
“老师刚好有你家藏书,托我带给你。”沈顺清喘着气胡乱瞎扯,在心里对晏老板说了一百遍对不起。
曲霆狐疑地接过书,前后看了几眼,翻开竟发现扉页有字。字工工整整地题在扉页右下角,短短一行,像是谁写的诗,却没有落款。
他站近了些,鹅黄的光照得书页透亮,他这才看清所写的内容,一字一字地扫过——
“走吧,我们没有失去记忆,我们去寻找生命的湖。”
字形清秀,但墨痕像是浮在书页上,看上去和书一样有些年头了,曲霆朝后翻了几页,没再看到类似的笔迹,又翻回扉页。
“曲叔叔写的么?”沈顺清轻声问。
曲霆看了看,烦躁地摇头:“不知道。”
“我已经记不得他字写什么样了,我妈去世后,就没见过他写字。”曲霆的手指在字上摩挲:“如果是我爸写的,那也应该是他来林城之前写的。”
他缓了缓又笑出声,没好气地说:“搞不好是我那吸毒成瘾的叔叔写的。”
沈顺清没接话,连个诧异的眼神都没露,只有眉头稍稍收紧了一个弧度。
曲霆看这表情就明白了,至少沈顺清知道他家落败、亲人惨死的那些故事。
不愧是知名记者,业务水平真高。
曲霆手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r_ou_里。
沈顺清不知道曲霆所想,只想打破僵局,他咬了咬嘴唇,指着书说:“我在机场买了张书签,夹在里面。”
曲霆随手一翻,书自然地在夹有书签的页面摊开。书签正面是一幅G市风景照,下方印着‘G市欢迎您’的小字,毫无特殊之处。
就着灯光,曲霆看见书签所夹那页印着一首短诗。
“想让你看看这诗,又不能在书上乱涂,就买了张书签夹着。”沈顺清凑过来挤在车灯前,两人几乎贴身,肩膀相抵,曲霆低头就能看见他鬓角的渗出的汗,竟不知怎么的冒出想帮他擦去的冲动。
曲霆觉得自己快被时而想把眼前的人揍成残废,又时而怜惜的心情逼疯了,两股截然相反的情绪在心中拼命拉扯,搅得他心烦意乱,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他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半步,和沈顺清拉开一些距离,沈顺清却像没察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曲霆手上的书。
曲霆只好把视线落回书中。毫不避讳的说,他的文学水平早停留在十四岁那年,家遭变故后他就着陈董混码头,如今能看懂的只限于证券分析和商业合同。
但他还是逐字逐句的看了遍,像是小学生在心里默读课文,读完后自己都觉得好笑,忍不住问:“这就是你想说给我听的?”
“至少想让你看看。”沈顺清谨慎地说。
“你们这些文化人可真有意思,都爱当说教者。”
曲霆讥笑了声,视线回到诗中。
方正的印刷字像铁块儿一个字一个字的砸在他的心上——
“明天不在夜的那边
谁期待,谁就是罪人
而夜里发生的故事
就让它在夜里结束吧”
风吹得书页唰唰作响,也吹得眼生疼。
半晌,曲霆合上书, 面无表情地说:“我先回去了,沈哥也早点休息吧。这书,谢谢了。”
沈顺清见人要走,抬脚拦在他面前。
“曲霆,我冒然去窥视你的过去,是我不对。要打要骂都可以,但别不认沈哥。”他顿了顿又说:“我不是一个好哥哥,小时候不是,现在不是,到今天、到此刻为止都不是。但今后……”沈顺清局促地站着,只听到自己的心怦怦地剧烈地跳动,他艰难地咽了口水,轻声说:“今后沈哥补给你。”
路灯发出呲呲的响声,飞蛾绕着灯罩转圈。
亮着“空车”的的士远远驶来,司机拨动远近光灯闪了两下,晃得两人本能地眯起眼。
沈顺清觉得自己搞砸了。
他看见曲霆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闭紧了,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哼”,就那么一个音节,声带轻轻振动带出声儿来,他还来不去想这语气是冷漠还是鄙夷就消散了。
沈顺清呼吸加快,手心全是汗。
曲霆却点了根烟,狠狠啜了两口,拦住车一语不发的走了。
注:走吧,我们没有失去记忆,我们去寻找生命的湖。——出自北岛《走吧》
明天不在夜的那边/谁期待,谁就是罪人/而夜里发生的故事/就让它在夜里结束吧——出自北岛《明天,不》
第十二章 出门记得带伞
不对劲。
曲飞一眼就能看出沈顺清不太对劲。
进屋后,居然没有后脚跟一蹬,甩个鞋底朝天,而是老老实实弯腰把鞋收进鞋柜。
曲飞跟他住了四年就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举动。
“今天也回来的挺晚的,又加班了?”曲飞小心翼翼地倒了杯水端来。
电视上说多喝热水治百病。
沈顺清看到曲飞的脸更惆怅了,还信誓旦旦说要把他哥带来,现在都把人气走了,怎么跟这小鬼交代?
“曲爷……”沈顺清哀嚎。
“嗯?”
……我把你哥惹生气了。
他放下水杯,疲惫地躺在沙发上,眼神空荡荡的。
要不,先示好吧,说不定多认错几次就有用了,家里的小鬼还盼着呢。
“你知道你哥喜欢什么么?吃的用的什么都行。”
曲飞歪着脑袋想了想:“糖醋鱼?”
“糖醋鱼啊……”沈顺清喃喃道。
买糖,简单;买醋,便宜;买鱼,挑肥的总没错……
但怎么做成糖醋鱼?
完了,沈哥我只会煮泡面。
康师傅统一今麦郎怎么不出糖醋鱼口味?
面食企业没眼光,你哥怕是哄不回来了。
沈顺清更绝望了。
“出什么事了?我哥在哪儿?我什么时候能去见他?”曲飞神色紧张。
沈顺清搪塞:“没事,别担心,再给我一点时间。”
“是不是我现在这个样子让你不好开口?”曲飞沮丧地坐在沙发上:“我知道我的存在……好像……怪怪的,正常人都不能理解。”
他拿起遥控器,盯着电视:“要不,我远远地看一眼我哥就好了。”
沈顺清看了眼小鬼,自从沈霆来林城后,曲飞除了说想见他哥外,不催也不闹,静静地等消息,连说这话都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见不得这小鬼受委屈,忙笑着说:“瞎想什么呢,他是你哥,要是他不理解,我就把他揍到能理解为止。”
曲飞闻言摆出一副“你敢”的表情,沈顺清满心郁闷瞬间被冲淡了不少,揉了揉曲飞的脑袋,坐起身:“相信哥,会办好的。”
夜凉如水,万籁俱寂,沈顺清斜靠在床头,滑着手机里的照片,毫无睡意。
照片里的曲霆还是那副流氓模样,现在却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对不起,是沈哥错了。”沈顺清对着照片里的人说。
月亮轻盈地穿过市中心,幽幽地挂在高楼顶层的避雷针尖儿上,月光沿着玻璃外墙泻下,铺在一池湛蓝的水上。
这是酒店顶楼的游泳池,虽是通宵营业,可眼下已是深夜,整层楼冷清清的,安静得听得见冷风穿堂而过的声音。
王海抱着浴袍焦急地张望,突然听到一阵水声,他加快脚步,朝声音的来源跑去。
突然脚下一个踉跄,王海差点儿摔倒,细看竟是一只菲拉格慕的皮鞋横在路中间,他这才发现泳池边可以用一片狼藉来形容。
外套被扔在地上,另一只鞋夹在一株观赏用的盆摘后面,皱巴巴的衬衣像咸菜似的堆在泳池边,半截袖子垂到池水里,黑色的内裤漂浮在池面上,池底还沉着一条皮带,金色的皮带扣在水下折s_h_è 着亮锃锃的光。
泳池中有一人全身赤`裸着漂浮着,他舒展双臂,两腿强有力的夹水,鼓胀的肌r_ou_显示了强大的爆发力,激起串串水花。
“老大?”王海摆好皮鞋,不确定地喊了声。
池中人却像没听见般,加快了动作游到泳池边缘,双脚一蹬又换了个仰泳的姿势。月光这才照在他脸上,水珠顺着他坚毅的眉峰滑下,沿着眼角弯弯曲曲的伤疤,落到池中。
王海一看正是曲霆没错,抱紧手中的浴袍跑到泳池边上。
曲霆重重地拍打起水花,手臂的青筋隐隐浮起,壮硕的身躯在水中矫健地扭动,而激起的水花几乎没能在他身体上停留,年轻皮肤特有的弹x_ing让水珠很快滑落,只有锁骨上的一小股水流顺着胸肌间的夹缝,流过凹凸紧致的腹肌,钻到隐秘的三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