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告诉他们真相么?”他试探着问。
沈顺清手指微微蜷起,望向窗外,许久才开口:“算了。”
若探寻真相,是因为真相就在那里;揭开真相又意味着什么?
万一真相和幸福是二选一的命题呢?
车沿着凹凸不平的山路颠簸,窗外的景色也变了好几重,越靠近城区越是灯红酒绿。曲霆朝沈顺清看去,见他仍像木雕般一动不动,忍不住打开车载收音机,弄出点声响。
“被偷的一共三户,我已经让王海去查他们的住址了,沈哥如果在意,我们可以找机会去看看。”
“搬迁这事我不想说什么。你有你的立场,我也有。”他偷瞄了眼沈顺清:“以前这类事见得多,也没觉得哪里不妥。”
曲霆说着,突然踩了脚急刹,沈顺清随之往前一栽,见不知是哪里窜出的野狗,后腿似乎受了伤,一瘸一拐地穿过马路中央。
他手撑在方向盘上,静静的等着,身后有不耐烦的司机按着喇叭超车,从野狗身边飞一般驶出。
街上的喧闹似乎与曲霆无关,他就像是耐心极好的老人,直到野狗消失在道路边的绿化带中,才松了刹车缓缓起步。
“昨晚回去后我也想了很多,以后如果遇到类似情况,”曲霆接着说,眼望着前方:“我会试着问问沈哥的意见。”
沈顺清终于回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冒出来。那像是一种快迸发的情绪,潜藏在他的血液里,寄生在他的毛囊中,从收到儿时的信起,突然不安分起来,疯狂的繁衍、伺机暴动。
那情绪越来越具体、越来越清晰。
沈顺清偏过头,突然开口:“前面路口左转。”
“去哪儿?”曲霆疑惑地问,拨亮了左转向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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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沈顺清的指引,车停在江边一处空地上。
沈顺清跳下车,示意曲霆锁车,便径直走下江堤,曲霆不明所以地跟在他身后。
“学会打水漂了吗?”沈顺清掏出手机,就着一小束光亮,找了块扁平的石头掂了掂扔过去。
曲霆连忙双手接住,拇指在石头上摩挲了会儿,翻起手腕一甩,石头顺着手心飞出去,灵巧地在水面上蹦跶着飘远。
“会了啊,谁教你的?”沈顺清说不清欣喜还是失望,又捡了块石头扔进江里。
“以前在码头没事儿扔着玩,扔几次就会了。”
江上晚风猎猎,吹得衣袂翻飞,沈顺清哦了声,缩着脖子找了块空地坐下,突然问:“你以前给我写过信?”
曲霆一愣,只觉得江风喧嚣,沈顺清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断断续续。
他老实回答:“嗯,写过。”
“怎么没听你提过?”
“沈哥没主动说起,我怎么好提。”
“这么多年,我没回信你都不问?”
曲霆也坐了下来,捡了块石头捏手里玩,没做声。
沈顺清接着说:“我没收到,确切的说,我今天才收到。”说着又把事情讲了遍,当年沈家搬走后,谁也想不到会有信寄来。
“还记得你写了什么吗?”沈顺清问。
曲霆看着粼粼江面:“不记得,那时候日子过得很乱,做了些什么都不太记得。”
沈顺清笑了声,背书般地念:“太阳挂在天上,却照不到我身上,风吹得海水都凉了,我还抱着希望……是不是你写的?”
“真厉害,我高考都写不出这水平。”他本想调侃句不愧是曲叔叔的孩子,想到曲家的遭遇,又把话咽回去。
曲霆歪着脑袋,像是努力回想:“这是我写的?”
沈顺清笑,从大衣口袋里翻出信递过去:“信被人涂得面目全非,那么多乱涂乱画的痕迹里,恰巧这句完整干净,每一个字都是你当年写的。”
曲霆迟疑的接过信,也不看,就捏在手里。沈顺清见他愣着没动,嘟囔了句不看就还我,又把信抽回。
他顺着江堤躺了下来,凹凸不平的堤面有些磕人:“为什么要写信给我?”
晚风吹打着江面,铮铮作响。
沈顺清等了片刻,见身边人似乎被点了x_u_e,追问:“为什么要听我的意见?搬迁也好,以后其他事情也好,你不是有你的立场么?为什么还要问我?”
我讲大道理时、指责你时,有问过你么?
曲霆对他的大度和宽容有时候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曲霆扔了手中的石头,脱下外套折成一团,示意沈顺清抬头,垫在他脑后:“不知道,可能就是觉得沈哥有沈哥的道理。”
沈顺清噗嗤一声笑了:“要是我不讲道理呢?”
“我会衡量的。”曲霆平静地说。
藏蓝色的夜空笼罩着江滩,外套上有曲霆的味道,染得空气都沾了甜意。
沈顺清仰着头,深吸一口气:“你有喜欢的人吗?”
身边的人猛地一惊,与他四目相对。许久,他像是摇头,又像只是从震惊中回过神,小幅度的晃了晃脑袋。
沈顺清也不管那动作究竟是什么什么意思,继续说:“那我追你吧。”
滔滔江水撞击着江滩,好像闷雷滚动,曲霆只觉得似有山崩地裂的响声,不知是浪的声音,还是他的心跳声。
“反正我早就坦白过x_ing向,你若是觉得恶心……”
“不恶心。”曲霆脱口而出。
沈顺清笑,揪起一根狗尾巴Cao细细缠在指尖。
以知名记者的身份在林城站住脚后,沈顺清对自己头上的光环颇为满意,更是习惯遇事先衡量,找出正确的决定,最后圆满收尾,享受稳cao胜券的感觉。
而自打曲霆回林城后,沈顺清觉得自己时常身不由己,曲霆像是有一种魔力,让他争吵后又想亲密,疏远后又想靠近。
有一种声音在心底叫嚣,不要计划,不要考虑,不要循序渐进,只要靠近。
越靠近,心越定。
“也许你觉得这话很突然,对我来说不是。我了解自己,认定了才会开口。”沈顺清慢慢说道:“年轻时爱玩,觉得伴侣要找年轻帅气的,看着就养眼;工作后又觉得爱人要找稳重的,让我省心;现在看着你,我才知道,我想和什么样的人生活。”
他站起来,指着江面:“你像那光,非要贴近才安心。”
沈顺清所指之处,是一盏渺小的航标灯。灯孤零零地浮在江面,却如磐石立于江心,微弱的红光照亮一小块江面,轮渡绕灯塔而过,晕开波浪。
“不管有没有吓到你,反正我就要说。我觉得你很好,让我追你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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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好像有人来过
曲霆坐在原地,眼里映着沈顺清的背影。
沈顺清指向江面,看似随意的动作却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曲霆脑海里突然窜出许多画面:沈顺清眼带桃花的拉着他的衣领叫他“小听秋”时,用全身的力气压着他说‘曲飞就在这里’时,带着土了吧唧的安全帽着他的立场时……都如这般,看似轻佻,实则坚不可摧。
究竟谁更像光?到底是谁让谁移不开眼?
曲霆还没从呆滞中回神,沈顺清却回头,捡起地上外套递过去:“不用急着给我答复,考虑一下?”
他赶紧站起:“回去了?”
“嗯。”沈顺清点头,耸着背缩成一团:“风大,冷。”
曲霆连忙又把外套递给他,沈顺清也不推辞,接过披在身上。“别送我了,我慢慢走回去吧。”他摸不准曲霆心意,纵使平日脸皮再厚,此时难免紧张,佯装淡定地顺着江堤爬上,又问:“明天就是开工仪式了吧?”
“嗯。”曲霆缓缓跟上。
“那我提前祝开工顺利,忙完了到我家来,曲飞可能有话和我们说。”
曲霆木头木脑地回了句好。
开工当日,全程媒体蓄势待发。沈顺清此前帮区里写过汇报,开工仪式的报道自然也落在他身上,陈灿却是不情不愿,拿着镜头盖磨磨蹭蹭半天。
“走吧,别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上,那些肥头大耳的领导们想要上镜还得靠你。”沈顺清拍了拍他肩膀。
陈灿埋着头跟在沈顺清身后:“我虽然没找到证据,但我总觉得,拆迁那事不是我想太多。”
沈顺清愣了半秒,心想陈灿或许还真有点察觉真相的天赋。这事要不是曲霆告诉他,几乎滴水不漏。
“你后来还有继续查下去吗?”沈顺清打开车门,示意陈灿上车。
陈灿摇头:“宣传部不让报,查下去也没用,算了。”
沈顺清听出他话中不甘心的成分,内心叹气:“上次问你想不想知道真相,你说不想。”
“嗯。”陈灿摆弄着相机,小声回应:“我觉得记者这行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他本想接着问‘你想象中的记者是什么样’,但看陈灿情绪低落,也不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