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就和当时的她一样,意识清醒,可惜四肢无力。”
沈顺清以为会像电视剧里那样,眼皮慢慢合上,身体慢慢滑落,然后是耳边越来越微弱的声音,最后画面一黑,转场又是新的一幕。
但是没有,他能清楚地听见景青禾说的每一个字,甚至能领会他话里的意思,他觉得他能说话,问他想要做什么,但一开口就是沙哑得连自己都无法分辨的声音。
他无法动,只能靠椅背支撑。
大脑能发出命令,四肢无法接收。
景青禾继续说:“我本来可以趁她昏迷后带出去,再慢慢问出图纸的下落,就像花明村那些人对你做的一样。可我已经找到图纸了,晕倒的杜晓菁反而是个累赘,就这样放着不管也行。”
“可后来我又想啊,杜晓菁这么聪明,单凭折痕就能发现问题,万一这图纸她复印、拍照或者手抄了怎么办……”
“所以……夜长梦多,为什么不一了百了呢?”
他慢悠悠地说,“我是真的非常非常讨厌有人毁了我喜欢的东西。”
“从小到大,我喜欢的东西也不太多。先是我的父母,他们累病后去世了,所以我学了制药;喜欢读书,还好遇到祁董,后来就是义华……”
景青禾像想起什么,“哦,还有一个小女孩儿,大学教授的孙女,扎着羊角辫特别可爱,被不知道哪儿来的恶狗给咬了。我气疯了,后来那些狗成了我第一批试验品。”
他指着沈顺清,“就像你们一样,试试我的药好不好用。”
说完,景青禾竟然笑了,那笑容如和煦的风,足以让人忘记凶险。
“扯远了,人老了总爱想以前的事儿,一说起过去就收不住。”他笑,“你知道的,杀人也是要勇气的,毕竟活生生的人,可不是一两条野狗。我想了很久,我决定赌一把,像这样……”
景青禾站起来,一手撑在桌上,一手端起酒杯轻轻碰向沈顺清的杯子——
叮——
伴着清脆的玻璃碰撞声,景青禾将杯中残余的酒一饮而尽。
“我决定让老天决定我景青禾该成还是该败,我看到她灶上的汤,把火调到最大,让煤气溢出来……”
“杜晓菁看着我做完这一切,可她浑身无力,阻止不了。”
“我告诉她,如果她活,事实证明天要亡我,她杜晓菁还有什么后招,我接着就是。但如果她死了……那不是老天关照我吗?”
“确定她无法动弹后,我才走了。”景青禾站起来,他脚步虚晃,可他声音越来越大,像是从喉咙里吼出来的。“离开曲家的时候可是很紧张的,可没想到,我赌赢了!”
“就是这样,沈记者,我的回答你还满意吗?”
景青禾一边说,一边颤颤巍巍地在上衣口袋里摸索着,沈顺清觉得那动作很艰难,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这里的菜、汤、茶、酒,所有的东西我都下了药,没办法,谁让我得亲眼看着你吃下去,又不知道哪些你吃哪些你不吃……所以只好舍命陪君子。”
景青禾脸色白得不正常,如果沈顺清面前有镜子,就会发现两人脸上都没有一丁点儿血色。
“我们的处境其实差不多,你吃了的东西我也吃了,只不过我吃的比较少而已,但加上刚刚的酒,我应该也没好到哪儿去。”
“所以,我们也来赌一把?”
他在口袋里摸索了半天,终于费劲地掏出一个小铁盒。
是一枚打火机。
他蜷起拇指用力按下去——
叮,一次,叮,两次,叮,三次……
终于燃了,蓝色的火苗不安分地跳动。
景青禾已经满头大汗。
他垂下手臂,点燃一小角桌布,然后扬起手用尽所有力气一挥,把打火机扔到沙发上——
桌布缭起灰烟,带着窸窸窣窣灼烧的声音,打火机尽职地燃着,迅速在沙发上烧出一个洞,火苗就像昆虫啃食菜叶,一点点吞噬着周围的可燃物……
景青禾坐下来,垂着手,和沈顺清一样全靠椅背支撑着身体。
“很快我也和你一样,四肢无力,不能动弹,不如看看谁能活下来?”
房间里已经有烧糊的味道了。
沈顺清想站起来、跳起来、扑过去……
最终只能艰难开口:“你……疯了……吗?”
“我说过了,我投了感情的东西,容不得有人毁了它。”
“你毁了产业园和毁了我有什么区别,我疯不疯又有什么区别?”
“我想不明白啊,我景青禾又不贪心,钱权色都不沾,也就这么点儿真心,为什么还有人想毁了它们呢?”
景青禾闭上眼,声音一点点沉下去。
“沈记,那些花明村的人,每一个都恨不得杀了你,但是他们胆小,我不一样,我十五年前就什么都不怕了。”
火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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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像走马灯一样回放,从最近一次酣畅的x_ing`爱到初入社会时青涩的面孔,再久远一点,是大学时的逃课、高考前的卷子、曲听秋像个黏屁虫一样跟在他身后……
隐约有消毒水的味道,冰凉的液体沿着血管蔓延全身,还有熟悉的、安心的味道,这个味道曾留在他的枕边,在他每一次入睡前的臂弯里。
他努力睁开眼睛。
曲霆坐在床沿,抓着他的手,轻轻揉着他的手指:“醒了?”
他口干舌燥,只能用眨眼来回应。
曲霆在,王海也在,王海脖子上缠着一圈绷带,下巴贴着纱布,看上去很狼狈。
曲飞居然也在,光脚飘在床尾,和他四目相对。
他转动眼珠,发现这是一间私人病房。
这家医院离他家不远,五年前,他在这里遇到曲飞。
沈顺清想坐起来,又被曲霆按住,曲霆拿着沾水的棉签,轻轻抹在他干枯的嘴唇上:“对不起。”
没有,你来的刚刚好。
他发不出声音,只好在心里说。
五小时前——
小区外停着一辆黑色路虎,通往小区的巷子破旧而狭长,两边堆着几辆破损的共享单车,车只能停在这里。
“我和你一起进去。”
沈顺清解开安全带:“这次既然请我来,我想他有他的目的,人多反而坏事。”
景青禾找他做什么,屋里是什么样的,有几个人,一切都是未知数。
曲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别急着去,你先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信?”
“简知行给的,本来不太想让你知道,”他忧心地摸着沈顺清的额头:“你伤还没好,怕你知道了又要自己去查。”
“没事,难得景青禾主动。”沈顺清看完,故作轻松地笑,“简大少爷还可以嘛,刚来林城时还一脸苦仇深恨的样子。”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我知道,”沈顺清把信折好,放回曲霆手中:“我会注意的。”
“你想怎么注意?”
“随机应变呗。”
信上语焉不详,不知道景青禾手上是否真有药,就算有,是药片、药剂、粉末、还是注s_h_è 液都不清楚,只能随机应变了。退一万步讲,景青禾防范心极重,和曲霆有过滴水不漏的谈话,如果他真有预谋,沈顺清表现得不自然,反而会适得其反。
走一步算一步吧。
这些想法,沈顺清没说,只是捏了捏曲霆的手指,像是安抚:“放心吧,你不是在外面嘛。我们连景青禾的目的都还没摸清,万一他只是想找我叙旧,那我们不是自己吓自己嘛。”
曲霆知道沈顺清的x_ing子,拦着他也没用,只得说:“手机给我。”
沈顺清不明所以,摸出手机交给他。
曲霆用自己的手机拨过去:“就这样,保持通话,我要能听见里面的动静。”
沈顺清笑了笑,接通了揣回兜里,轻轻在他唇上啄了一下:“走了。”说完又敲了敲挡风玻璃,朝车里的人说,“看好你老大,万一真有什么事也要看好,不到最后一刻别冲动。”
沈顺清走远,王海才侧过身子看向后座:“老大……”
曲霆c-h-a上耳机线,头也不抬:“听他的。”
四小时二十分前——
王海焦急地在绕着车打转。
“老大,进去半个多小时了。”
曲霆听着屋里的动静,耳机里传来微弱的说话声。
其实这不是个好法子,隔着衣服又没开外放,内容一个字都听不清,声音时断时续,但比完全摸不清屋里的动静好。
从说话声辨别,屋里应该只有沈顺清和景青禾两个人。
曲霆从没有这么紧张过,沈顺清头上的伤和不知道是真是假的麻醉药都让他坐立不安。
不一会儿没动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