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白是鲛人,生x_ing喜水。在干旱的北荒之上经常干的皮肤开裂,喉咙肿痛。
于是每到最干燥的春天,就要住在这样的地方。
Cao原的夜空没有京城里那么多灯笼和烟花,漆黑如墨的广袤天空干干净净不染纤尘,只有星星和月亮的光芒。
林月白倚在窗边发呆。
脖子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他的嗓子却坏掉了,每次开口都又疼又哑。于是拓跋琛以他伤势未愈为由,从冬天又把他留到了春天。
林月白很累了。
被囚禁在拓跋琛身边的这些年,他吞过毒药,捅过胸口,无数次地试图激怒拓跋琛。
可拓跋琛不肯让他死,也不肯放他走,还总是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宣告着爱意。拓跋琛对他就像在驯服一匹马,一只鹰,温柔宠爱与残忍折磨交替而来,一点一点摧毁他的防御和固执。
他挣扎了那么久仍然不肯被驯服,是因为胸中始终怀着一点念想。
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回到繁华热闹的京城,回到那棵老桃树下。他的公子还会笑着拥他入怀,温柔地唤一声:“月白。”
可他真的……已经离开太久了。京城下了那么多的雨,开了那么多的花。一年又一年,老桃树在他梦中渐渐枯萎,他的公子,还记得他吗?
林月白觉得害怕,因为他已经快要忘记裴扬风的样子了。
身后另一扇窗忽然被打开了,服侍他的几个下人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几颗小石头已经击中了睡x_u_e,齐刷刷地倒在了地上。
林月白一点都不怕刺客。对现在的他来说,任何意外都是他解脱的珍贵机会。
窗口一道白影轻盈地飘进来,蒙面只露出一双温润清冽的眸。
林月白声音嘶哑难听:“你是谁?”
蒙面人却僵在原地,半晌,才缓缓解下面巾。
顾云深的脸色比林月白还要苍白,但他只是僵硬了一小会儿,就恢复了温柔和煦的神情,欣喜道:“月白?真的是你!”
林月白不敢相信,一时恍若身在梦中:“师……师父……”
顾云深深吸一口气:“月白,我带你回去。”
林月白神情恍惚地抓住顾云深的衣袖:“师父……你真的来了……真的来接我回家了吗……师父……”他空洞的眼睛一眨都不眨,大滴的泪珠滚出来,似喜似悲。
顾云深温声说:“是真的,师父来接你回家。”答应了严邵来兀烈王城试探的时候,顾云深心中有那么一瞬间期待过,如果那不是月白就好了。
可那也只是一瞬间的恶毒和自私罢了。
“你活着就好,”顾云深发自内心的欢喜和宽慰,柔声说,“走吧,大家都很想念你。”
星月之下,顾云深带着林月白离开了那片囚禁他数载光y-in的Cao原,日夜不停地赶往长秦关。
长秦关内,严邵在油灯下看着沙盘静默沉思。
他知道顾云深一定会带着林月白一起回来。那人答应过的事,就算拼上x_ing命也一定会做到。
严邵抬头看着北方,漆黑一片的茫茫Cao原上看不见马,更看不见归人。
声称回乡下探亲的余一命,其实是去潺塬城见一个人,谁知半路上在历州遇见了谢春行。
余一命已经听说了叶栖华回宣王府的消息,本以为谢春行现在肯定颓废得不成人形。
没想到谢春行居然难得束起发冠刮了胡子,一张常年埋在头发胡子里的俊脸终于见了光,剑眉星目风流倜傥。
余一命咧嘴直乐:“谢疯子,你的疯病终于好了?”
谢春行翻了个白眼:“老子一直没疯,你个眼瞎庸医。”
余一命看着谢春行的新形象啧啧称奇:“人模狗样的,这是要干嘛去?”
谢春行脸上没了那堆遮掩,红起来就格外醒目,小声嚷嚷:“你那不怀好意的样子肯定猜到了,还问个屁。”
余一命心里忽然忧愁起来:“你要和宣王抢人去?”抢的还是当今圣上。洗尘蛊虽然让叶栖华记忆全失,但他如果在裴扬风身边天天受刺激,保不准就又想起来了。
到时候那位向来脾气不好的小皇帝要是想起自己失忆时在个乱七八糟的疯子身边撒娇,说不定就恼羞成怒把谢疯子杀人灭口了呢?
谢春行喝了一大口酒,习惯x_ing地用袖口擦嘴,完全忘了自己今天穿的是一件不便宜的湘迟素。他看着北方说:“那天宣王的车队刚刚离开潺塬城,我就后悔了。颢儿根本不喜欢裴扬风,可裴扬风威逼利诱地带走了他。可我呢?我居然就那么放他走了!”
余一命老脸一抖,小心翼翼地问:“谢疯子,你是觉得……你是觉得……人家喜欢的人是你?”
谢春行脸红得快要滴血,没有了乱七八糟的胡子,冷风吹在热脸上的感觉分外尴尬。他又喝了一大口酒,含含糊糊地说:“老头子你怎么跟个八婆一样。”
余一命半生行医,看尽世间生死情爱。那段时间,叶栖华虽然被病痛折磨得少有清醒,可神情言语中,却是早已对裴扬风爱至痴狂。
老人家不忍心说得太清楚,毕竟所有人都一样,若是不小心爱上谁,就总会觉得对方至少也会喜欢自己一点点。
历州城里两人各怀感慨地喝着酒,千里之外的北方Cao原上,却有人陷入了重重杀阵之中。
天色似明非明,空中一片墨蓝色,只有东方天地相接的地方泛着鱼肚白。
一马,二人,被兀烈国的勇士们团团围困。
拓跋琛手握刀柄,面色y-in冷。
顾云深轻剑出鞘半寸,毫不退让地挡在林月白身前。他的声音平静温柔,却在呼啸北方中震荡在每个人耳边:“兀烈王,何故阻拦?”
拓跋琛声如虎豹低吟:“陌生人,你带走了本王的妻子。”
林月白想要上前,却被顾云深轻轻抬手挡在了身后。
顾云深说:“王上囚禁我朝子民,逼得他数次自杀却不得解脱。如今若再行阻拦,就是要至两国和谈于不顾了。”
“贵国的宣王殿下,本就没有和谈的诚意,”拓跋琛刀指顾云深,“我兀烈男儿不畏战,不畏死。夺本王所爱者,死!”
一个斩钉截铁的“死”字破口而出,身后兀烈士兵蜂拥而上,誓要夺回王后。
林月白急了:“我……”他想对拓跋琛说,我回去,我回去你身边,你不要伤害我师父。
可顾云深却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如画眉目间泛起两分笑意,一分解脱,七分破釜沉舟的痛快淋漓。
手中轻盈薄刃,出鞘。
寒光潋滟,映着半缕朝阳,轻飘飘地落在第一排士兵的脖颈上。
Cao原士兵们粗糙棕黑的脖子上出现一道轻薄的红痕,像是佳人指尖蘸着胭脂,轻轻抹了那样一痕。
顷刻,鲜血喷涌而出,五六具尸体齐刷刷地倒在了Cao原上。
这是林月白第一次见到顾云深杀人。
公子说顾云深练的是君子剑,练剑初始就要背诵一大堆的规矩。不可致人残疾,不可取人x_ing命。那柄剑在顾云深身边二十年,从未沾过一滴血。
越来越多的尸体堆积在脚下,鲜血浸透了Cao原,染红衣摆。
林月白呆住了。
顾云深回头,温润如画的脸上溅了血,厉声喝道:“走!”话音未落抬手把林月白扔到了马背上,周身气息忽如狂潮汹涌,硬生生震开一条血路。
马儿通灵,哀切地一声长鸣,驮着林月白飞奔向南方。转瞬间已经冲出包围圈,在滚滚烟尘中逃离百步之远。
拓跋琛森然下令:“放箭s_h_è 马!”
箭雨铺天盖地拢向远方。
顾云深阻拦不及,又被敌军缠住。他心急如焚,目中一片赤红。
他想起临行前那一夜,想起长秦关里呼啸的朔风和晦暗的油灯。
严邵目光清冷:“你会带月白回来吗?”
顾云深说:“我当然会尽力而为,月白可是我的徒弟啊。”
月白他……他是我的徒弟啊……
顾云深惨然长笑,掌中轻剑在他的内力压迫中骤然碎裂。碎片向南飞出一道风驰电掣的虚影,堪堪挡下了最前面那几支箭。
箭势微一受阻,马儿已经逃到了s_h_è 程之外。
顾云深兵刃已毁,分神阻拦箭雨间,背后一刀挟万斤之势砍下。顾云深躲闪不及,那一刀重重砍在了他的右肩上。
挥刀人只是个普通士兵,力气不足,刀刃刚入体便受顾云深内里阻挡,只砍下两寸深。
顾云深回手捏住刀背猛地用力,厚实的马刀登时裂成了碎片。
拓跋琛怒不可遏,怒吼:“擒住此人,死活不论!”
顾云深发带断裂,黑发白衣交缠着在风中猎猎飞舞。他已经是半身鲜血,断臂失剑,却身子笔挺地立在重重围困之间,清俊如玉的容颜在血污乱发间更显风华。
拓跋琛亲自挥刀砍下。
顾云深狂笑一声:“来战!”
此处离严邵麾下守军防线已经不过五十里,兀烈王再如何不甘心,也追不回疾风马上的林月白了!
想到此处,顾云深心中快意,连肩上痛楚都轻微得几不可察。
严邵,我顾云深说话算话,一定……一定会让月白安全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