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的叶栖华面无表情地饮尽杯中残茶,拂袖擦拭脸上血迹。拿起桌上书卷翻过沾血的那一页,继续看。
谢春行拎着酒回来,神情焦急:“栖华,你还记得你上次来潺塬城时和我们一起喝酒的那个掌柜吗?”
叶栖华没有看他,专心看书:“记得,怎么了?”
谢春行说:“他失踪了,有好几个宣王府的亲兵死在他的酒馆里,裴扬风失踪这一天就是在查这件事。”
“是吗?”叶栖华眼皮都不抬,“看来果然是出大事。”
谢春行察觉到了不对:“栖华你今天怎么了?你不对劲?”
叶栖华没有回答他,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书,心中却是思虑千转。
让裴扬风忙了一天连祭祖都没露面的大事,会是什么事呢……
叶栖华心口一痛,忽然明白了裴扬风今晚眼中的仇恨从何而来。
林逸思……宣王府亲兵……出事……
是林月白!
叶栖华眸色凄冷,却似乎十分开心地笑出声:“我就知道……哈哈哈……我就知道……”
谢春行心惊r_ou_跳:“栖华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叶栖华低笑一声,说:“大哥,这世上我最讨厌的那个人,可能已经死了。”
谢春行不知道叶栖华心中还有多少苦楚,下意识地安慰:“那是好事啊。”
叶栖华说:“我很讨厌他,从我出生那一天起,我就讨厌他。”
谢春行察觉到叶栖华精神不太对,心中一沉。
叶栖华自顾自地说:“十岁那年,我想杀了他。我是嫡皇子,杀一个鲛奴有什么不可以的。可母后狠狠打了我一巴掌,她一辈子都温柔得像水一样,那一巴掌却打得我差点聋了一只耳朵。”
谢春行叫道:“栖华,大哥这就带你去找余半死,你不太对劲!”
叶栖华怔怔地看着他,一口鲜血喷在了他胸前。
谢春行肝胆俱裂,顾不得再说,抱起叶栖华就往外跑。他边跑边祈祷余一命这时候还在剑圣山庄,那老不死的一定还在剑圣山庄!
叶栖华眼神迷离,口中不断又鲜血涌出,他低喃:“母后说,那个鲛奴是我永远不能伤害的人,等我登上皇位,要给那个鲛奴无上荣宠,要让那个鲛奴此生平安快乐。”
谢春行怒了:“你别说话!”
叶栖华非要说,他哽咽着淌下血泪:“我……朕此生,弑父杀兄,夺嫡登位。一步一步,如履薄冰,不得半日安稳。心有一生所爱,却求之不得。朕凭什么……凭什么还要护着他平安快乐!”
谢春行痛得几乎要落下泪了:“就快到剑圣山庄了,栖华,栖华你别哭。”
叶栖华没有哭,他只是七窍流血,生机渐失。
谢春行撞上了剑圣山庄的大门:“余半死!余半死你他妈给老子出来!你他妈给老子滚出来啊!!!”
开门的是剑圣山庄的小弟子,他愣头愣脑地说:“谢、谢大侠,余神医已经离开剑圣山庄了。”
谢春行双膝一软,踉跄着跌倒在剑圣山庄门前。怀中的身体失血过多,呼吸已经微弱到几不可察。谢春行面目狰狞地强笑:“小崽子,这个时候别和我开玩笑,赶紧把余半死叫出来,这里有人等着他救命呢。”
小弟子看着他怀里的血人吓得眼都瞪圆了:“这、这、这!”
方南听到动静过来,迅速动手封住了叶栖华几处大脉:“谢大侠,余神医真的已经离开剑圣山庄了。”
谢春行眼前一黑,也跟着吐出一口鲜血。
方南忙道:“剑圣山庄里有天下医典名药,快把人带进来让我师父看看,说不定他能救人。”
谢春行这才想到自己真是糊涂了,碧海青天水的解药是余一命和顾云深一起研究的,如果找不到余一命,当然是要请顾云深帮忙。
他腿还软着,被两个小弟子扶起来,抱着已经昏迷过去的叶栖华仓皇往内院跑:“云深!云深!”
顾云深这几日不能运内功,正在云空阁里写剑谱,听到谢春行撕心裂肺的吼声匆忙搁笔出来:“大哥,出什么事了。”话音未落,他就看到了谢春行怀里昏迷的人,
那人的面目已经被血污覆盖,看不出相貌。
谢春行声音发颤:“救他,云深……救救他……”
顾云深从他怀里接过人,先放在榻上试了试脉搏,温声说:“大哥,你别慌。方南,把断红香点上。奕之,你取莒萂、奺萸、沾衣Cao各三钱,大火熬成一勺,快些拿来给我。”
谢春行见顾云深有条不紊地吩咐徒弟拿药,心中顿时安稳了大半,声音沙哑:“云深,他怎么样了?”
顾云深从方南手中接过小巧的香薰,放在叶栖华枕边,说:“碧海青天水的余毒发作了,不过暂时还没有大事。”
谢春行颓废道:“可他吐了好多血。”
顾云深说:“只是暂时还没有大事。”
谢春行心头又是一跳:“那之后呢?”
“之后……”顾云深犹豫了一下,斟酌着说,“毒已入肺腑,必须再请余前辈来才能救他。”
熬好的药端来,顾云深喂昏迷的叶栖华服下,说:“他很快就会醒过来,别太担心了。”
谢春行捂着脸不说话。
顾云深打趣:“怎么了?人没事了,谢大侠怎么反而更无精打采了?”
谢春行问:“云深,你和裴扬风熟悉,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让栖华在伤痕累累之后依然对他放不下,舍不得。
顾云深犹豫了一下,说:“宣王殿下……是个挺好相处的人。”裴扬风年少时曾在剑圣山庄学过两年剑法,算是顾云深挂名的师兄。年少的裴扬风是个不正经的风流浪子,到处招蜂引蝶,自然也招惹过顾云深。
后来裴扬风回京掌兵,再也没有和顾云深开过什么没轻没重的玩笑,只是在信中对顾云深说,他已经找到了今生的挚爱。
“我也很好相处,”谢春行喃喃自语,“我不好相处吗?”
顾云深回答不了这么高深的问题,只好说:“大哥重情重义,陛下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他明白,”谢春行苦笑,“罢了,我怎么像个怨妇一样和你抱怨起这种事了。”
顾云深一生为情所困,至今寻不得出路,倒是十分能体会谢春行的心情:“陛下离开行宫太久,肯定会有大队人马开始到处搜寻,大哥还是把此事告知宣王吧。”
谢春行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告诉那个王八蛋!”
第四十一章
林月白被关在一处精致的庭院里,鸟语花香风景如画,而且没有监视他的人。常水天只留了两个侍从伺候他,看上去倒真的像是个为君尽忠的忠臣。
常水天的手下对他非常尊重,见面必行礼,说话先叩首。
林月白出来时的不安惶恐渐渐退去,大着胆子提出要求,问侍从:“你们只带回了我一个人吗?”
侍从老老实实地回答:“还有一个人,是天河客栈的掌柜,我们查不到他的身份,只好把把他关在牢里了。”
林月白微一犹豫,试探着问:“查不到是什么意思?”林逸思面对他的表现太过古怪,让他不由得多想。
侍从说:“他的户籍不在潺塬城的名册上,也找不到他的原籍。天河客栈的产业登记在一个叫李旧的人名下,而李旧这人的身份却被封锁了,依旧查不到。”
南统军营查不到,林月白却和李旧很熟悉。他是裴家家奴,从小做裴扬风的侍童。裴扬风掌控军权之后,抹去了李旧的身份把他派到兀烈国境内当卧底。
为什么一个被抹去身份的人,会在潺塬城里有一套房产?
林逸思和裴家又是什么关系?
这些问题如果见到公子,公子一定能全部告诉他。可林月白此时身不由己,只好另想他法。
他说:“我想见见那个人。”
侍从爽快答应:“陛下稍等,属下这就把人接过来请陛下审问。”
林月白心中越来越迷惑不解:难道南统军真的没有把他当成阶下囚?
林逸思被带过来,他看上去衣服整齐精神饱满,除了神情焦虑之外哪里都很好。他一看到林月白就急切地奔过来:“颢儿,你没事吧!”
林月白还是不习惯这个名字,愣了一下才回答:“我……我很好。”
侍从识趣地把林逸思的镣铐打开:“这位大人,之前状况混乱,我等多有得罪,还请大人见谅。”
昨夜交手之时,林逸思分明看到南统军营的毒箭是直冲着林月白而来,他冷笑一声,没有回应对方的示好。
侍从碰一鼻子灰也不生气,向林月白告罪之后拿着镣铐离开了。
看到侍从离开,林月白有点别扭地说:“掌柜,我真的不是颢儿。”
林逸思不信,打趣道:“那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