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子被吓坏了,两条小短腿轮得飞快,边跑边哭喊:“常叔叔!常叔叔!”
裴扬风离小皇子越来越近,飞羽营怕误伤小皇子不敢再放连弩,从天上压下来手持铁钩打算勾住裴扬风的肩骨。
裴扬风也担心伤到小皇子,猛地向前一扑,二指粗的铁钩在他背上勾起一大片皮r_ou_。
小皇子哪见过这么鲜血淋漓的可怖画面,吓得腿都软了,啪叽一屁股坐在地上,绝望地嚎啕大哭。
裴扬风单手拎起那一团嚎啕大哭的小东西,转身面对身后追兵,把断掉的枪尖抵在小皇子脖子上。他说:“全部退后,否则我杀了他!”
裴扬风用小皇子当人质,再加上严邵在外配合,终于离开了南统军营。
他一身鲜血,都快把怀里的小人质泡透了。
严邵惊心不已:“殿下!”
裴扬风一句话都没精力和他说,带着还在哇哇大哭的小皇子策马赶回行宫中。
行宫里静悄悄的,余一命和谢春行相对无语。
裴扬风把那个鲜血淋漓的小团子往余一命怀里一塞:“解药!”
余一命愣了愣,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团已经哭累的小东西:“你……”
裴扬风全身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浸透,脸色惨白得像是一只鬼,眼中却迸发着明亮到骇人的光芒:“这是皇长子的遗孤,血脉和栖华很近。余一命,本王要你现在就把栖华治好!”
余一命神情复杂,半晌之后长叹一声:“殿下,这孩子太小了,换不了陛下全身的血液。”
裴扬风脚步踉跄,眸中的光芒渐渐按下去,努力y-in沉的语调却只有虚弱和悲凉:“你说什么……余一命!你说什么!”
余一命说:“殿下,这个孩子,没有用的。”
裴扬风眼前一黑,剧烈的痛从心肺中生根发芽,紧紧攥住他的呼吸。
床上的叶栖华口中溢出模糊的呢喃。
裴扬风紧紧握住叶栖华的手:“栖华,栖华你和我说句话,你和我说句话好不好?”他需要一点反应,他需要叶栖华给他一点反应,告诉他他还有时间去想其他的办法。
叶栖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他的神智越来越模糊,他知道这是碧海青天毒发的症状。他渐渐的会失去记忆,忘记所有的爱和恨,直到忘记自己的谁。
叶栖华苍白的唇颤抖着,削瘦的手指向虚空中触摸到一轮圆月。
京城的城墙很高,年少的叶栖华常常站在那里遥望北方边关,仿佛伸出手就能碰到天边的月亮。
他总是在等,等那个人回来,等一件那人随手带来的小礼物,等一点漫不经心的调笑和温柔。
好像那已经成了他此生全部可以期盼的柔情,为此万劫不复。
“我想回家……”叶栖华对心里的自己低喃。
江南的烟雨太柔软,青瓦白墙太清雅,连柳枝都绿得轻柔,不似京城中那一笔一划的浓艳墨色。
潺塬城很美,可叶栖华……想回家了。
他惶恐得像个迷路的孩子,坐在陌生的桥头哽咽:“舅舅,我想回家……”
裴扬风握着叶栖华的手,鲜血滴滴答答流淌,他的心变成了一个空荡荡的洞。爱恋,憎恨,怜惜,厌恶。
所有的一切都跟着叶栖华的生命慢慢流失,只剩下冰冷的风呼啸而过,裹挟着无人问津的悲哀。
那个曾经深爱他的少年,真的要离开了。
第五十一章
或许是失血过多,或许是筋疲力尽。裴扬风感觉一阵阵恍惚。
浓重的血腥味涌进肺里,裴扬风猛地回头,失血过多后涣散的眼神凶狠地盯着余一命:“我的血呢?”
余一命愣了一下:“啊?”
裴扬风一字一顿地说:“我的血,能不能和栖华换?”
他总是不知道该如何补偿叶栖华。
栖华爱他,却再也不会接受他的爱。
栖华恨他,却不愿看着他死。
可除却生死爱恨,又还有什么能弥补他对栖华的亏欠和折磨。
月白失踪之前,裴扬风总想着让月白为栖华换命抵罪。如今当一切线索都废掉之后,裴扬风忽然发现,这是老天爷给他的机会,让他可以不顾一切地向栖华赎罪。
他自幼习武内力深厚,就算中了碧海青天水也可以运功抵抗数日。兵权交给严邵,护送栖华回京。
一切的一切,都还来得及安排妥当。
冥冥之中,仿佛命中注定。
余一命沉默了许久,淡淡说:“试试吧。”
试血要花三个时辰,余一命先帮裴扬风处理了一下伤口。
裴扬风身上都是皮r_ou_伤,唯独腹部那一刺伤到了脏器,需要很长的时间来恢复。
叶栖华在浓重的血腥味中醒来。
普通士兵受伤之后不会再被派遣到他身边,所以受伤的一定是重要的人。
这么浓的血腥味,他流了多少血,现在还活着吗?
耳边响起细小的抽泣声,是个很小的孩子,哭得又害怕又委屈。似乎是哭累了,连哭声都软绵绵的没力气。
叶栖华沙哑着嗓子轻声问:“你是谁?”
裴扬风说:“是常水天养的那个小皇子,我还没来得及把他安排到别处。”他竭力保持声音平静有力来掩盖自己的真实状态。
叶栖华道:“就留在朕身边吧。如今天下人都知道南统军营养大了一个小皇子,如今倒了朕身边。不管他被救走还是被杀,都会带来无数的麻烦。”
小皇子打了一个哭嗝,立刻抓住了叶栖华袖子。他还搞不懂这群大人之间乱七八糟的恩怨情仇利益纠葛,可他知道这个看上去半死不活的人会保护他的安全。
常叔叔说过的,这个病怏怏的人,其实最厉害了!
事到如今,裴扬风再也不会反驳叶栖华的任何意见,只是说:“好,我近期会安排你们一起回京。”
叶栖华没有回答他,偏头问小皇子:“你有名字吗?”
小皇子乖乖地说:“常叔叔叫我睿睿。”
叶栖华说:“你是正统皇子,姓叶。按辈分该是旻字辈,朕为你赐名叶旻琅,今年秋典时让朝礼司把你录入宗谱之中。”
小皇子怯怯地问:“那我还可以叫睿睿吗?”
叶栖华点头:“n_ai名无妨。”
裴扬风见叶栖华给这小孩子赐名,心中不安。小皇子是叶栖华死敌大皇子的骨r_ou_,又是被常水天养大的。若不除去,日后定是心腹大患。可叶栖华又是赐名又是录入宗谱,难道是要养虎为患吗?
想到这里,裴扬风试探着提醒叶栖华:“栖华,这孩子……”
小皇子害怕地离裴扬风远了点,使劲搂着叶栖华的胳膊。
叶栖华打断他的话:“国舅无事的话,可以退下了。朕要和睿睿说些话。”
裴扬风腹中的话和鲜血一起堵在喉咙里,看着相容憔悴的叶栖华却再也不敢强留。末了咽下一口淤血,轻声说:“微臣告退。”
说着,一步一步狼狈离开。
门外阳光正好,裴扬风站在阳光下依窗守护。伤口剧痛,他苦笑着在腹部摸到了一手鲜血。
自作自受。
他当真是……自作自受。
余一命捧着那只蛊碗,站在潺塬城外等一个人。
常水天缓步而来:“如何?”
余一命说:“如你所愿,高兴吗?”
常水天看向他手中的东西:“蛊虫死了吗?”
“没有,”余一命揭开碗盖,“裴扬风的血,着实可以换到叶栖华身体里。”
常水天说:“那就换。”
余一命说:“若不换,叶栖华五日之内就会死。若换,裴扬风活不过三年。”
常水天一笑:“那就更好了。”
裴扬风这三年里就算不死,也会被碧海青天水日夜折磨,想要吞下南统军营是不可能了。而睿睿会以最柔弱无害的模样留在叶栖华身边,在漫长的时光中慢慢学会掌控局面。
行宫里阳光明媚,受到惊吓的小皇子叶旻琅趴在叶栖华身边睡得香甜。
温热柔软的小身子贴着叶栖华冰冷的肌肤和骨骼,让习惯了置身寒冬中的叶栖华有些惶恐无措。他忐忑地伸出手抱住那一团小东西,又不知道该不该把手掌搭在小孩儿的脊背上。
柔软的小生命像是有某种神秘的魔力,让他悬挂在万丈悬崖边时忽然升起了求生的渴望。
活下去,如果……如果他能活下去……
叶栖华模模糊糊地睁着眼睛,在一片漆黑中拼命寻找光芒。
余一命刚回到行宫,就被一身血迹的裴扬风堵住了。
裴扬风脸色灰白,目光却y-in沉冷厉:“余神医方才去何处了?”
裴扬风早就察觉余一命有问题。这个脾气古怪的老大夫,每次出现的时机都恰好到蹊跷,医术也高明到蹊跷。
他不信任余一命,可这个说起来荒唐至极的换血之法,却成了他最后的救命稻Cao。
不信,也要信。
余一命说:“宣王殿下失血过多,若伤口再裂开,余下的血可就救不了陛下的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