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我所料,应周很快就要死了。
白团子蜕皮后长大了一些,至少比我的膝盖高了,走路不再摇摇晃晃,也不再总是哭哭啼啼,只是可怜应周竟然把他忘了,他不敢出现在应周面前,便每日躲在昱王府的角落里偷偷看着,我很意外,虽然眼睛总是红的,但他一次也没有哭过。
他也不再每天缠着我“爷爷”长,“爷爷”短,我竟然感到了有点失落。
有一日我又看到他在应周院子外,敖渊不在,应周应该是还在睡,他小心翼翼躲在门外的柱子后,磨蹭了半天也不敢进去,我一时无语,走过去拎起他的衣领,“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还有点圆的脸上闪过失落,低声道,“我……我想进去看看爹爹,但是怕吵醒他。”
我道:“你这点重量,走起路来都没声音,拿什么吵醒他?”
听出我是在嘲讽他,他争大眼睛看我,两条还有点r_ou_的胳膊挥了挥,“我会长大的!等我再蜕一次皮,就跟你一样大了!”
我忍不住说了一句:“等你再蜕一次皮跟我一样高,你爹早就不在了。”
他一愣,眼里瞬间没了光彩,也不扑棱手臂了,只是咬着嘴唇死死瞪着我,一句话不说,却让我有种被谴责了的感觉,我顿时语塞,但又不想和他道歉,就连他两个爹都受不起我一句道歉,更何况是这白团子。
我决定日行一善。
“我带你进去。” 我对他说。
“……真的?”他迟疑了一下,“不会吵醒爹爹吗?”
“嗯,吵不醒他。”
他眼里又明亮起来,抱住了我的手臂,整个攀在我身上,我甩不掉,也就随他去了,在两人身上套了层结界,即使应周突然醒过来,也不会立刻看到我们,我有足够的时间带他出去。
他趴在应周床头,傻子一样看了很久,突然小声道:“以前在湖底,爹爹就总是睡着,我跟他说话,他也不会醒过来,我就一直这样看着他,总怕他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没有回答他,心想的却是这白团子自己也不怎么会说话,还生敢我的气。
他站了起来,隔着我的结界,在应周侧脸上亲了亲,轻声道:“爹爹,念念走啦,再见。”
即使是我,也在这一刻感到了一点悲伤。
他站在窗外透进的光亮中,浑身沐浴午后温暖的阳光,而应周在床幔的y-in影中,双眸紧闭,他们两个人,仿佛身处两个不同的世界,而且即将越来越远,没有任何办法。
敖渊就快回来,我带着他离开。
出了应周的院子,他亦步亦趋跟在我身后,走了一段,我回头,佯装烦他,“你跟着我干什么?”
他有些委屈地看着我,“我没地方可以去。”
我冷笑一声,果然幼崽就是幼崽,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随随便便就能哄住,只是带他看了一眼应周,就全然不再记恨我刚才说的话了。
他见我没走,迈着小短腿跳到我身边,大胆地扯着我的衣袖,仰头问我:“烨烨,你去哪里啊?带我一起去罢。”
真的是稍微给些阳光就开始灿烂,是我对他太和善了吗?才会给了他我会愿意带着他的错觉。
“别跟着我,”我把袖子从他手里拉出来,不耐道,“找西北或者楼琉衣去。”
他扁了扁嘴,“可是我想跟着你。”
我心想这白团子怕不是喝我的血喝傻了,把我当成他爹了罢?
我看起来像是这么好说话的吗?
我决定吓吓他,让他主动跟我保持距离。
“我要去的地方,”我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看他,“你这点修为,去了会死。”
谁知我的恐吓竟然没起作用,白团子说:“可是有烨烨在啊,烨烨会保护我的。”
“……我为什么要保护你?”到底是谁给他的自信。
“你保护我的话,等我成年了给你龙角,你就能化龙了呀。”白团子说。
说得竟然很有道理。
我一愣,顿时明白过来一些事情。
原来应周是这样想的,为了这一支龙角,我肯定会保护许念,他活到成年应当问题不大。而他一旦成年,即使没了一半妖力,也足以在这世间保护自己。用一支角来与我做这笔交易,舍小保大,很划算。
为了这白团子能活得好一些,应周也算是耗尽心力了。
但这让我很不舒服,应周凭什么认为,我一定会答应这交易?
只要我想,我现在就可以剖开这白团子的胸口,即使是那一颗小到没有我指甲盖大的龙丹,也足够我就地成龙,届时应周也好敖渊也好,又能拿我如何?
我看了一眼仰头看着我的白团子,有些烦躁。
好歹也是一百三十年每日一口血喂大的,就这么杀了,岂非白费了自己那么多心力。
应周吃准了我不会伤害许念。
我带着他回了不周山。
应周的事情被妖怪们知道了,多少有些躁动,我和楼琉衣必须回去镇压。
虽然他这个人在情情爱爱上太愚蠢,但大事上又确实拿捏得还算到位。将所有妖怪聚在一起,有我和楼琉衣,再加一个白献在,妖界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动乱,许念能更安全地长大,敖渊也不需要再抽龙骨去填人与妖之间的屏障。
真到应周走的那一天,我并没有觉得多悲伤,最多的还是觉得他太蠢,毕竟我与他,是在场所有人中,交情最浅的那一个。
所有人都比想象中的平静,尤其是许念,我这样挑剔的人,也必须承认,他已经做得很好。
唯一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应周竟然全都记得。
到此时此刻,我必须承认,他是当得上那一句情深似海的。我早就知道,他从冰湖里醒来根本不是为了许念,分明是为了敖渊。
敖渊表露出来的痛苦远超我的想象,但我不禁想要嘲讽他,人在时他未珍惜,如今人走了,这悲伤又有哪怕半点用?
我是不屑于要他的龙角的,但我也明白,这其实不是给我的,是他为了许念而折下,希望我能看在这龙角的份上,继续完成与应周的交易。
许念捧着那龙角,云兮挡在墓道前,敖渊绝望的龙吟令我耳膜作痛。
他是想要和应周一起死的,可应周断开了与他同生共死的见证,他便连死的资格都没了。
我冷眼旁观这一切,作为一百三十年前许博渊死时的见证者之一,我再次见证了他们的死别。
我的想法并没有多少改变,我依旧觉得应周愚蠢。只是如今我不再觉得他错了,他已经尽了他所有的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原第一百一十七章)今天是烨烨的独白,讲真他这么老神在在,以后是要被日的
感谢:
华年
七七
长Cao的兔叽
的地雷,么么哒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我想所有人中,经历过情爱的我应当是最懂应周的。
云兮也好繁烨也好,他们都无法理解,觉得应周做的一切没有道理,只有我知道,情爱这件事,本就没有道理可言。爱上了就是爱上了,你的付出变得情愿,甚至甘之如饴。
我曾觉得许博渊一介凡人配不上应周,后来得知许博渊为应周死了,又觉得天意太弄人,哪有什么配不配得上,两个人能在这广袤世间相遇相知相爱已经这么难,何必再谈什么般配?
奈奈出生以后,我已经不太经常想起从前,大约是我对皇帝的感情本就没有那么深,他不是只有我一个女人,我贪恋的,也不过是他温柔时给予我的放肆的权利,和留在他身边所能享受的人间泼天富贵。
狐狸天x_ing本就多情贪婪,我在他身上偶尔能够感受到一点爱,我爱这种身在爱中的感觉,久而久之甚至忘了,我是一只妖怪,只要我想,没有凡人能够不爱我。
可是应周与我不一样。
或者说他和许博渊,与我和皇帝不一样。
他们只有彼此,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也最灼人的深情。
我为他们遗憾叹息。
不知道敖渊自己如何作想,但在我看来,他与许博渊是很像的。
用像这个字其实不太恰当,因为他们本就是不可分割的一体。但既然敖渊自己不这么觉得,我便也干脆将他们分开来看了。
我从不认为许博渊是一个多良善的人,至少和应周比起来,他的心思细也深,也更自私。与世无争不过是他伪装自己的表象,为了保全昱王府和许婧鸾,许博渊顾虑的事情万千,这一点与敖渊最像,瞻前顾后,有完全的准备之前绝不会出手,半点风险都不愿冒。
我与许博渊相识的时间比应周更长。
早在我嫁给皇帝成为后宫妃子之前,我便察觉到了他身上的龙气。我不曾见过住在海底的敖渊,但活了这么久,总归也见过一两个龙子,我明显能感觉到许博渊身上的龙气与他们不同,虽然极其微弱,却也压得我情不自禁想要下跪。
所以我很讨厌昱王府一家,与许婧鸾见面,大多要讥讽她几句。如今再想起来已经恍如隔世,也是奇妙,那时的我竟然会有那种小姑娘似的心境,不可思议。
关于许博渊,我早就猜测他与敖渊或许有什么关系,但离开人间时也不曾想到应周会与他相爱,最后走到那种境地。
我是希望应周远离许博渊的,离开时与应周提过一句,只是应周没有放在心上,而我的希望也没有起到作用,一切都往最坏的方向而去。应周会爱他,我感到意外,却又觉得似乎理所应当,他们的命运或许本就是交缠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