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应周歪头看着他,明显是在等他把话说完,许博渊只能说出了最后两个字来:“上药。”
“哦。”
应周不知道他心中这一番弯弯绕绕,闻言自然而然解了灰色外袍。
底下白底昙花纹的单衣束二指宽的腰封,勾勒出单薄却流畅的身体曲线,应周松了领口向旁边拉开,许博渊这一拳未尽全力,只是肩头上淤青了一块,位置在锁骨下方半寸,靠近胸口,应周自己一低头就看到了。
他的皮肤很白,颜色偏冷,肩骨瘦削,从侧面看线条利落,一道锁骨从脖颈下至肩上,划分出深陷的肩窝,那一块淤青正在锁骨下两寸的地方,十分醒目。微微低头时,黑发垂落一缕,隐约可见修长美好的后颈曲线,颈与肩的交接处是突出的脊骨的形状,不似女子般柔软娇弱,别有一种属于男子的赏心悦目。马车里有点昏暗,他却仿佛会发光一般,质润如玉,明明是温和的,却刺得许博渊双眼微微发热。
许博渊不禁闭了一下眼。
“唔,”应周抬手戳了戳淤青的地方,道:“不是很严重。”
他从天上摔下来那一下,身上摔出了数块这样的淤青,比这一块大得多也疼得多,但过了几天就自己消退了。
许博渊深吸一口气,将胸中那股莫名其妙的烦闷焦虑强压下去,道:“我给你上药。”
红花药油的味道不算难闻,清幽浓厚的药味中,许博渊手指沾取后在应周的淤青上揉推起来。
应周的皮肤很凉,比寻常人的体温似乎要低一些,绸缎般光滑细腻,许博渊的拇指本来按在他的肩头支撑,然打滑了两次后只能转而撑在肩窝里,另四指将淤血由中心向外推开,上下左右,每个方向重复两次。他做起这些来很有经验,下手力道控制得很好,应周倒没有觉得多疼,只是因为那药油渗入皮肤,肩头开始发烫了。
见他眉头紧蹙,一脸不舒服的样子,许博渊下意识放轻了一点力道,“疼?”
应周摇头,水红色的唇里吐出一个字来:“热。”
许博渊的手指一顿,白瓷瓶从另一只手上脱落,落在了地上,咕噜噜滚了出去。
其实事后回想起来,许博渊觉得自己那一刻的反应实在是有点可笑,但在当时,他心中回旋的所有念头零零总总汇聚成了一句话:琊晏阁不愧是大昭首屈一指的南风馆,□□出来的人果然是……风情万种。
许博渊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应周眨了眨眼,问:“好了么?”
“好了,”许博渊把地上的药瓶捡起来,“一点淤血而已,推开就没事了。”
“哦……”
应周低头一看,橙红色的药油还没有完全渗透进去,不知为何,应周总有一种其实这药还只上了一半的感觉。他伸出手指刮了刮,刮下一指头油来,如果就这样穿衣服,势必会把衣服弄脏,于是自己照着许博渊方才的动作,又揉了几下。然而他没有经验,药油没推进去不说,反倒疼得他倒抽了一口气。
一面素色的帕子突然落在应周眼前,许博渊已经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正掀开车帘看出去。街上的叫卖、行人的脚步与马车的哒哒声混杂在一起传进来,热闹非凡,他的声音却莫名有了几分冷意,“把衣服穿好,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喂幺幺零嘛,这里有个人擦个药擦出了半辆车
第13章 第十三章
许博渊是昱王世子,虽尚未承王位,但在禁军里挂了个不大不小的四品闲职,又沾了皇亲国戚的身份,大理寺对端康郡主遭人绑架一案自然是十二分上心。仵作连夜被叫来验尸,然而查验了那黑衣人周身都没有找到死因,许博渊登门时,大理寺卿正要派人去昱王府送信请示,看是不是要剖腹细查。
“来来,世子这边请。”
大理寺卿方简今年四十有二,在断案上算不得有多少天赋,在为人处事上却精明得很。应周容貌实在出色,锦灰华袍下身量纤直,怀里还抱着一只头顶王字的白猫,与前头许博渊一身黑衣劲装站在一起,实在是怎么看怎么怪。方简猜想他应该是琊晏阁的小倌,毕竟昨夜端康郡主就是在从琊晏阁回家的路上出的事,许博渊带着琊晏阁的人来不算意外。
当今陛下子嗣单薄,后宫装了百来号人,却至今只得一子。端康郡主打小就长得好,口齿又伶俐会讨巧,深得皇帝欢心,几乎是把她当亲女儿宠着的,一切规格比照公主。再加上太子没有其他兄弟,昱王府这一支在皇族宗室中举足轻重,若能搭上昱王府这条线,无论是对仕途还是家族的发展都是一大助力。这么大好的机会理应人人趋之若鹜,然端康郡主年过十八却至今未无人上门提亲,唯一两年前皇帝曾顽笑试探礼部纪侍郎,也被婉转拒绝。
——嫁不出去,这爱逛窑子的习惯是主要原因。
京城世家里谁人不知端康郡主爱去琊晏阁,虽传言说每回都是去听个曲喝杯茶就走人,但事实如何谁知道呢?我管你是郡主还是公主,谁会没事儿闲得给自己寻这么大一顶绿帽子戴。
不过这些都轮不到自己cao心,人亲哥都不急呢,他还是想想该怎么查这案子比较实在。方简眼观鼻鼻观心,沉默是金,引二人至停尸间,亲自掀开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
此刻距离这名黑衣人死亡已有五个时辰,仵作为了验尸已将他的外衣除尽,白布被揭开至胸口位置,可以看到云雾状的尸斑蔓延在皮肤下,呈紫红色。这倒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尸体的脸上还挂着昨夜那抹诡异的笑容,嘴角咧开的角度早已超出寻常人的范围,在昏暗的停尸间里,这股狞笑真叫人头皮发麻。
许博渊问:“方大人可查到此二人身份了?”
方简答道:“已经描了两名匪徒的画像叫人挨家去问,只是这二人很有可能不是京城人士,恐怕很难找到线索。”
这一点也在意料之中,许博渊并不为难方简,“既然出现在了京城,总要吃喝住行,不可能不与他人接触。烦请方大人将画像取一份予我,昱王府也会派人协同打听。”
方简求之不得,忙亲自取画像去了。
停尸间内只剩下许博渊与应周二人,许博渊道:“你抓紧时间,他很快就会回来。”
应周点头,手指在小白额头上一弹,小白不情不愿地从他怀中跃上放置尸体的木床沿边,从尸体头部开始,由上至下耸动鼻头。与此同时,应周上前两步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前浮现出一朵玲珑六瓣雪花纹样,他将雪花按在了尸体的眉心上,雪花纹如同刻印一般,缓缓旋转三周,刻入尸体眉心后光芒沉寂,消失不见。
许博渊看不见那光,只能见到应周手指在尸体眉间轻轻一点,随后蹙着眉,像是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扭头掀开了另一具尸体的白布。方简给他们看的是释放黑气袭击许婧鸾的那一具尸体,而应周掀开的则是被许博渊一箭穿心的那个,他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动作。
这一回雪花旋转入眉心后没有消失,在皮肤下发出了银白色微光,应周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在。”
许博渊不明所以,“什么还在?”
应周答道:“魂魄还在。”
许博渊一愣,却见应周闭上了双眼,昏暗的停尸房中,他笔直而立,周身散发的气场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不知为何,许博渊在他身上看出了一种属于上位者的威严——
他生于皇家,对这种气场再熟悉不过,那是刻入骨髓中,非一朝一夕可以养成的,占据绝对地位时的强势。
应周的意识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无数石碑中央,每一块石碑后都是累累白骨堆积成的土坡,举目望去,天是黄昏时分的橙红,地是血液干涸后的殷黑,石碑林延伸至土地尽头。
应周脚步微动,忽然一颗人头骨咕噜噜滚至他脚边,空洞的眼眶正仰面朝着他,里头的浓黑仿佛要将他吸进去。
眼前的景象如阿鼻地狱诡异恐怖,应周虽不觉得害怕,却还是感觉到了十分的不适。
他盯着那骷髅许久,开口道:“是你吗?”
骷髅毫无反应,只是固执地用没有了眼球的双眼望着他。
应周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指,在骷髅眉心点了一下,白骨上的冰冷如有实质,仿佛穿透了梦与现实的屏障传至应周指尖,比他所触碰过的任何事物都要冰冷。
应周再次问道:“你有话要对我说,是吗?”
骷髅的眉心浮现出一团微光,渐渐化成了雪花的形状,正是他方才按下的那一枚,旋转不停,应周将手指按上去,突然眼前飞快闪过一幅画面——
巨大的桃花树下,亭亭玉立的女孩儿身旁跟着个矮墩墩的男童,二人手牵着手,冲着应周所在挥手微笑,桃花瓣洋洋洒洒落在他们身上,像一场粉色的细雨,女孩儿喊道:“哥哥!”
男童牙牙学语:“嗝,嗝!”
应周心中徒然涌起一股奇妙的感情,要从他的胸口满满溢出,是温暖的,也是甜蜜的,难以抑制地在他胸口翻滚,有点像烧开水时扑腾的气泡,争先恐后地浮出水面,想要到外面的世界去。
画面一闪而过,他又回到了白骨之地中,骷髅在他指尖下,眉心雪花闪烁,应周轻声问道,“那是你的家人吗?”
“回……回……”骷髅突然剧烈震动起来,牙槽上下摆动,发出沙哑的破碎的声音,在这荒凉无垠的空间中几乎听不真切,那其中的哀求却穿越了语言,从四面八方涌入应周的耳膜,不需要听清,应周已经明白了他想说的话。
“家……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