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霜步履蹒跚,他们走了近小半个时辰,才终于抵达一方不算大的水潭。
火红枫叶层层叠叠飘在清澈水面上,山水自小瀑布注入潭中,再由此向着山下源源流去。若只看这一处,真是静谧和谐,美如仙境。
浮霜伤口本不该碰水,但此刻也顾及不上这些了。应周推着它至水中央,潭水不过深至腰间,浮霜坐了下去,高仰着脖颈呼吸。
才立定不到一会,岸边来了几只灰毛野兔。
野兔不似浮霜高大,毛发又厚重,进了水怕是要沉底。兔子们只能在水边徘徊,不时回头看看身后树林,长耳高高竖起,惊恐不安。
应周走了过去。
大概是察觉到他的善意,母兔也不害怕,反而赶着小兔子们往应周方向去,又站直身体朝应周不断拱手,作揖一般。
应周用衣摆将四只小兔子兜起来,对那母兔伸出手:“你也来。”
他将母兔搁在肩膀上,慢慢走回潭水中央。
又等了一会,越来越多的动物找不到下山的路,哀鸣着聚集了过来。
大一些的有方才的鹿群,小一些的有穿山甲,也有松鼠之类,竟然还有一条手臂粗的花蛇,吐着漆黑蛇信子,避开他们这一群,独自游到了靠近瀑布的角落里去。
山火越烧越旺,已经能听到树木燃烧的声响。空气灼热难耐,吸入肺中更加难受。潭水正在逐渐变暖,经火细炖熬汤一般,怕是再过不久,这一池子都能给炖熟了。
鹿群预感到了逼近的死亡却无从挣,仰起脖颈朝灰暗天空发出哀痛低婉的呼声。四只小兔缩在一起瑟瑟发抖,母兔从应周肩头跳下,用不大的身躯将它们罩在了柔软肚皮底下。
应周再次牵动生死契,却依旧没有回应。
他无声叹了一口气,十分后悔出发前没有多问南灵要上几件法宝。自己身死无妨,大不了再来一次,但这山中这么多生灵,难道也一起这样简简单单地死了么?
浮霜依偎在他手臂上,亲昵蹭了蹭。
“没事的,”应周轻声安抚,“不会有事的。”
火舌已经进入视线范围,迎风那一边烧得最快,眼看就要扑到眼前。
应周将兔子们放在一头梅花鹿背上,凝神调起周身全部法力,化古扇对着火焰狠狠扇了过去——
这一击已是他如今的极限,抽干榨尽血脉中最后的力量,至此以后与凡人真当是半点分别也不剩下。
狂风逆袭卷去,竟真的将逼近过来的火焰扑灭了大半!
——然而不过片刻,被风卷去的干枯落叶碰到地面火星,立刻又点燃了簇簇细碎火苗,在“哧哧”的扑腾声中再次以不可阻挡的速度壮大,重新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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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
许婧鸾被两名侍女环腰抱住上不得前,无论如何呼喊,白虎都没有回过头来看她一眼。
利爪朝着许博渊狠狠拍去,许博渊就地一滚借着地势躲至帐篷后,白虎狂暴怒吼一声,飞跃起跳,竟一巴掌直接将两人高的帐篷撕扯成了碎片!
许博渊自碎裂牛皮后一剑刺出,与野兽巨齿相撞发出清脆又危险的响声,远远看去一人一虎纠葛在一起,也不知是谁击中了谁。
“哥——!”许婧鸾吓得心跳都要停止。
小白这狂发得太过突然,当着所有人的面由猫化虎也就算了,竟然还对他们发动了攻击——
从前金光灿烂的虎目里殷红血亮,招招都带着毫无保留的凶x_ing与杀意。
侍卫们根本不敢上前,许博渊单打独斗,却不敢真的伤到小白,只能不断躲避,手上伤口绷裂,鲜血洒了一地也顾及不上。
世人皆道昱王世子武功高强,罕逢对手,并非夸大。朝中武将数十,除了禁军统领赵恒与几员大将外可以说是无人能敌,骑s_h_è 、比武、韬略,样样出类拔萃。
许婧鸾活了近十八年,从未见过他有过这样被动的时候。
皇帝搂着楼琉衣被侍卫围成的铁桶牢牢护在中央,慌张退开了足有十丈远,这才转身怒喝道:“放箭!放箭!将这妖物给朕s_h_è 死!”
侍卫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甩先动手。
——世子与那白虎战成一团,贸然出手万一伤到了世子又该如何是好?
然而下一瞬太子高声喊道:“他伙同妖物欲图不轨,无须顾忌,立刻放箭!”
许婧鸾隔得太远未听清那头的动静,等反应过来,侍卫箭已上弦,齐齐瞄准了白虎与许博渊所在!
“不许放箭!住手——!”
撕心裂肺的呼喊淹没在羽箭齐s_h_è 声中,冷风倒灌进口鼻,遍体生寒。
白虎本已将许博渊按在爪下,利爪与剑刃相抗衡中忽然耳尖一动,扭头,瞳孔紧缩成笔直一道,周身爆炸出耀眼光芒,毫不犹豫放开与之制衡的许博渊,怒吼着迎头撞了过去!
他逆着漫天箭雨,皮毛是坚不可摧的铠甲,光芒所过之处,锐利箭尖悉数被撞成粉碎——
脸上忽然沾上一点冰凉,许婧鸾愣愣摸了一把,指尖s-hi润即刻蒸发,几乎感觉不到,快得仿佛错觉。
混乱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下雪了!”
她茫然抬头,鹅毛雪花瓣洋洋洒洒落了下来,打在脸上,天光昏暗宛如一场虚妄梦境。
白虎掀翻箭雨,众人皆以为他还要发狂,却见他呆呆伫立原地,忽然仰头,向着天空发出一声低沉长啸。
这一声太过悲哀痛苦,回声响彻山间,白虎眼中红光渐渐褪开。许婧鸾朝他所视看去,只见滚滚浓烟中火光隐约翻腾,已经烧尽整个山头——
许博渊瞳孔猛得一缩,那是秋水西峰方向,应周还在那里!
天地间茫茫大雪连绵,灰暗无光,下得猝不及防,也下得毫无保留。
即使是冬日昭京一带也甚少下雪,如同这样的暴雪几乎从未有过,更何况是现在不过九月里,本该是秋高气爽的正好时节。
雪太大了,只站了不到半息已是落满白头,风呼啸而过,寒冷刮在脸上如刀在割;
但这雪也太及时了,雪花落进熊熊烈火中尽化成雨水,蒸发带走燃烧的高温,绝处逢生——
白虎拔地而起,向着山中猛冲而去,身影闯入风雪中仿佛进了另一个世界,很快就彻底消失,再也看不见了。
许博渊望着白虎所去方向,许婧鸾挣开侍女,快步上前扯住他的衣袖,“哥……应周他……”
她心中无端有一股糟糕预感,但应周明明应该已经回京,不会的——
许博渊回过头来,语气平静一如往常,“在这里等着,我去找他。”
许婧鸾在原地怔忪了许久,直到快马一头扎进风雪之中。
豆帘打开油布伞,素玉匆忙回去取了毛领轻裘的斗篷来为她披上。
许婧鸾回过神,红唇微张,呵出一口烟白。
这样的风雪,许博渊又受了伤,上山实在太过危险,她应该阻止他的,但她竟然没能说出半句话来。
太坚决了,他的目光。
——深沉冷静,却不可阻挡。
作者有话要说: 调研的第三天,生无可恋,已经是被海风风干成一条残废的咸鱼。
大家12点睡,我写到两点才勉强两天赶了这几个字,画风变得我自己都不认识了……明天估计又要请假,后天我尽力更QAQ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雪被火融化成水,扑灭火焰,焦黑炭迹迅速被覆盖,黑白分明,恍若万树梨花灿烂盛开。
风雪迷了双眼,马蹄一步一步,深陷迅速堆积起来的雪地之中。
逆风登山太过艰难,枣子马撅了蹄子,无论如何不肯再走,许博渊只能下马,找了个避风的角落拴好缰绳,步行上山。
这个过程并不轻松,手臂汩汩血迹开成雪地红梅,他来不及去管,顺着隐约还能看到一点痕迹的小路,脚步不停。
暴雪封山,赵恒的人行动不便,只能姑且守住了下山的所有路口。
见到许博渊狼狈走来他先是一愣,抿了抿唇出言劝道:“世子还是包扎伤口要紧,人我自会找到带回去的。”
许博渊冰冷看他一眼,径直向前走去。
侍卫们不敢擅自拦他,只能眼神请示赵恒,赵恒微微摇了摇头。
没有马匹,雪路s-hi滑,许博渊走了近一个时辰才回到与应周分开的地方。
没有人是肯定的,也是好事。
下山的路有人守着,赵恒没抓到人说明应周没有下山,许博渊沿着溪流向山上走,踩过白雪留下脚印,露出底下烧成了黑灰色的地皮。
满山茂叶都烧了个干净,视野反倒宽阔不少。不远前方动物们聚在一棵烧了大半的树下,鹿群与毛貉垂着脖颈低声哀鸣,兔子们也不惧怕天敌,母兔带着小兔站在白虎身旁一动不动,像是在祭悼着什么。
许博渊靠近,浮霜认出他的脚步声嘶鸣两声,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它急切挤开其它动物到许博渊身旁,许博渊拖着它的下巴拍了拍他的额,浮霜呜咽两声,咬住他的衣袖扯着他向前走去,清亮眸中可见水光,竟是在落泪——
化古扇静静躺在地上,银灰扇骨映着冰冷清辉,被雪盖了大半。
许博渊瞳孔骤然缩紧,他自然认识这把扇子,应周一直贴身带着,偶尔还会拿出来擦一擦灰,宝贝得很。
白虎本蹲坐着,见许博渊过来,缓缓抬头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衔起扇子,走到了许博渊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