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周自云上跳下,身后跟着一名十岁光景模样的童子,面容精致冷静,右眼角下描摹着一朵玲珑雪花,身上藏蓝色袍子打理得整齐妥帖,一点褶子也没有。
他来得如此突兀,却又顺理成章,好像他天生就该是这样的登场方式,而许博渊也不意外自己会这样等到他——
“许博渊!”
应周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台阶上的许博渊,笑盈盈冲他挥了挥手。
“喵喵喵!”
小白从地上猛地跳起,对着他的胸口撞了过去,应周立刻接住了他。
童子朝许博渊作了一揖,转而问道:“山君,还有其他吩咐吗?”
应周揉了揉他的头,“没事了,西北一个人看家我不放心,你回去山中去罢。”
童子垂着眉眼道了一声是,升空走了。
院中显然不是说话的地方,许博渊领着应周进了书房。
应周环顾了一圈,看到桌上的冰糖雪梨眼前一亮,飞了这一路正是口干舌燥,虽然他如今真身下凡已经不需要饮水进食,但架不住嘴馋,辟谷的习惯早被扔到了九霄云外。
许博渊关好门窗走过来,见他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想吃”二字,眼睛发亮的模样,不由勾了勾唇。
应周想起许博渊不吃宵夜的习惯,突然福至心灵,“这是给我留的么?”
“嗯,”许博渊说,“吃罢。”
这几日他随时都会在身旁放些吃的,糕点糖水一类,仿佛多了这一点东西,应周就能早一点回来似的。
室内昏黄烛光打在脸上,不知是不是错觉,不过几日不见,他觉得应周整个人似乎不大一样了。但具体要说,脸还是那张脸,人还是这个人,又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
应周很快喝完一碗。
许博渊不动声色掐了掐指节,问:“还要么?”
“明天再吃罢。”应周窝在太师椅上表情餍足,从前那具身体总是饿得厉害,如今换了真身,反倒点到为止,嘴里过个味道就很满足了。
许博渊在他身旁坐下,“这几*你去了哪里?”
应周把碗放下,“唔,我回了一趟山中。”
“你是……怎么回去的?”
小白不在,应周要如何从那大火中脱身——
应周讪讪笑了笑,“魂魄出窍回去的。”
“……你的身体呢?”
“烧化了。”应周摸摸鼻子,笑得尴尬而不好意思。
他至今还记得烈火焚身的痛苦与煎熬。但那时他法力全无,若不通过这种毁坏r_ou_身的方式,魂魄根本没有办法脱离,是不得已而为之。
并没有太多惊讶,虽然他和许婧鸾谁也没说,但彼此都知道这就是最大的可能。
许博渊沉默半晌,“那场雪也是因为你?”
应周点了点头。
许博渊深深看他一眼,扭过头去,道了句:“抱歉。”
应周“唔”了一声,轻声道:“我不会死的,不用担心我。”
在凡间待了这许久,他也终于渐渐学会了一点察言观色,比如许博渊这一句无头无尾的道歉,多半是因为自责。
“对了,”应周lū 了把怀里的猫,“小白说他在营地里见到了狐妖。”
许博渊一怔,脱口问道:“是谁?”
小白回答得不清不楚,应周迟疑答道:“嗯……是女子,在金黄色的大帐里,在许璃身旁。他中了狐妖的迷魂术才会发狂,没有伤到人罢?”
“没有。”许博渊答道,他捏了捏眉心,回忆起小白发狂前后的事情,当时龙帐中除了伺候的宫女,就只有……
“是楼贵妃?”
应周戳戳小白额上的王字,“是吗?”
“喵!”
“唔,”应周抬起头来,“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 没写出4000来……我也是对自己很失望了QAQ
第40章 第四十章
香炉中袅袅团云,熏染峨皇宫殿中曼纱珠链。
自楼贵妃怀孕后,阖宫上下的供香一应更改,太医精心配比的安神药香,味道虽不如龙涎凤髓之类的大气悠远,倒也清新自在,怡人静心。
每日午间皇帝都会陪贵妃小憩半个时辰,不论国事有多繁忙,也不论外头有谁等着求见,这半个时辰都雷打风吹不动。
内侍掐着点,将皇帝小声唤醒。
皇帝起身更衣,楼琉衣以玉臂支头,青丝长发散在枕上,懒懒掩唇,打了个哈欠。
“你再睡一会,朕批了折子再来陪你。”
楼琉衣含笑坐了起来,“不睡了,再睡下去就该头疼了,臣妾起来走走。”
皇帝过去扶她,关切道:“外头天冷,多加两件衣裳。”
二人相携离开寝殿,正欲分开,内侍上前来报:“皇上,世子求见皇上与娘娘,已在外头等了半个时辰了。”
皇帝皱眉质问:“朕记得禁了他的足,他如何出的王府,赵恒在做什么?”
内侍答道:“回皇上,赵将军也一起进宫了,说是有要事禀报,务必求见皇上与贵妃。”
楼琉衣轻挑了挑眉,笑道:“世子一向是个有分寸的,说不定是想通了呢?皇上去见一见罢。”
皇帝禁不得她这温香软玉的声音,点了头,“那便见罢。”
许博渊步入殿中,对着高座上的皇帝跪下。
秋狩风波后已有七日,应周自大火中平白消失,许博渊不肯说出其下落,皇帝本想借机再削一削昱王府的势,却在归京不到三日后得知镇西大将军戚关的家书快马加鞭寄到,与其说是敲打许博渊,倒不如说是给许博渊送了一道护身符。
本来妖魔之说就太过离奇,凭太子和楼贵妃三言两语要给许博渊定罪已是牵强,朝中以戴相为首多有人不服,再加上戚关这若隐若无的一点威胁,皇帝权衡再三,还是觉得此时不是动昱王府的好时机,只得强忍了一口气,打算将人关上两天,再下道旨意责备几句也就罢了。
却不想许博渊选在这个时候进宫触他的霉头。
皇帝眯着眼审视底下跪着的人,撇开其他一切不谈,许博渊确实比许璃出类拔萃许多。文采武艺自不必说,连身姿态势亦是,即使是跪,偏他也能跪出一股气度与风骨来,与二十年前的那个人简直如出一辙。
楼琉衣视线自皇帝与许博渊之间来回了一周,从皇帝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珠中看到了追忆,以及一点被隐藏得很好的——
厌恶。
这是一个机会。
她想除掉许博渊,等了三年才等来这样一个机会,她必须把握住,只要除掉许博渊,许璃那个Cao包根本不足为惧,不需要她亲自动手,早晚自寻死路。
楼琉衣轻拍了拍皇帝干燥起褶的手背,“皇上,世子跪了许久了呢。”
皇帝沉着声音反问:“犯了错,不该跪?”
“臣妾看世子已经知错了,皇上不如让他先起来说话罢。”
她这手火上浇油浇得恰到好处,许博渊为人说不上固执,却也不是会轻易低头的人,正巧皇帝因为戚家的缘故不能动他心中本就憋闷,要两人谁先服软都不可能,只会将矛盾激得更加激烈。
果然皇帝冷冷哼了一声,“认错?朕看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
楼琉衣对许博渊歉意笑了笑,轻柔问道:“听说赵将军也一起来了,怎么不见他?”
许博渊终于抬起眼,“赵将军在殿外。”
皇帝瞥了她一眼,楼琉衣像是没有察觉,又问:“那世子入宫所谓何事?可是有了那妖物的线索下落?”
“是,”许博渊答道,“臣已得知那妖物的身份。”
皇帝一愣,身立刻体前倾了几分,“怎么,你终于肯说了?”
许博渊淡淡答道:“臣从未不愿说过,之前是确实不知,昨日才得以确定。”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皇帝身上,镇定冷静,一身红黑武服下脊梁骨笔直,英挺非常。
楼琉衣放在腿上的手紧了紧——许博渊的语气太过笃定镇静,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皇帝厉声问道:“妖物现在在哪?”
许博渊却道:“请皇上宣赵将军进殿来,以防那妖物被揭穿身份后暴起伤人。”
皇帝正要答应,楼琉衣忽然失声喊道:“皇上!”
“怎么了!”皇帝被她吓了一跳。
“臣妾……”楼琉衣脸色苍白,“臣妾觉得不太舒服……”
“怎么回事?!”皇帝立刻扶住她,大声喝道:“来人!叫太医来!”
内侍宫女登时乱成一团,有人匆匆推门出去,门打开的瞬间,只听一声威严低沉虎啸,自远方穿过层层宫墙,从洞开殿门而入,镇得人心肺脾肝齐齐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