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以为做得不动声色,许博渊却眼神一黯,应周这是在疏远他?
他一夜未睡,克制着自己不去想应周就在隔壁,忍到天明才给自己找到了理由回去,再过一个时辰就要上朝,他需要换一身衣服。
“昨夜你说有事要说,”许博渊道,“你忘了?”
“唔……”应周确实忘了,他有事要与许博渊说?什么事来着……
“罢了,”见他一脸茫然,明显是将昨晚的事情都忘了,许博渊推开门,“你先回去罢。”
应周一愣,“你在生气?”
在判断旁人情绪这件事上,应周实在敏锐,连许博渊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的语气有什么不妥。应周跟着许博渊进门,见许博渊径直打开衣柜取出衣物,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你的房间?”
“嗯,”许博渊松了松领子,无意中看到榻上那件水烟色的外袍,忽然又停下了动作,看向应周,目光深沉悠远,“我该更衣去早朝了。”
他的言下之意是让应周回避,然而应周点了点头,靠桌坐了下来,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妥,“等你走了我再走罢。”
“……”
不该敏锐的地方敏锐,该他明白的地方又糊涂。许博渊收回目光,心里竟有有种破罐破摔的冲动。他有什么好怕呢——
该怕的是应周才对,是他对应周有见不得人的心思,如果应周对他也有,那么皆大欢喜,不管许璃如何皇帝如何,他都会将应周护在身边,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但如果应周没有……
他抽去束腰,修长有力的手指脱下外袍随手扔在榻上,解开单衣后赤|裸着上身,手臂、腰腹上肌r_ou_流云行江,既不过分厚壮,又纹理清晰,看起来十分有力。
应周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看了一会忽然脸上发烫,不好意思起来。他默默转过脸去,掐了掐自己没两斤r_ou_的腰,有些羡慕。
神仙们的r_ou_身都是与生俱来,x_ing别、样貌自有天定,如南灵的老头模样,也不是因为他活了八万年就特别显老,仙界里比南灵年纪更大的仙人比比皆是。就说天后,四百年前办的是十二万岁的寿辰,然而单就外表看起来,比十八岁的许婧鸾也大不了太多。
长生不老固然好,但同时也意味着一尘不变。就像天后岁月漫漫依旧少女,他再过个几百几千年也不可能变成许博渊这样的身材。对仙人们来说,几千年弹指一刹,几万年过眼云烟,有时候他都会觉得自己这两千年不过黄粱一梦,回忆起来半点真实感也没有,反而是下了凡后这不到两个月时光,跌宕起伏,有血有r_ou_。
他至今能记得每一个细节,记得李朗与二毛请他吃的第一顿饭的滋味,记得琊晏阁中熏香的味道,记得孟拓魂境中累累白骨,记得雁落山上眺望京城的风光,记得黄鼠狼夫妇院中奔跑的雄j-i,记得大火中的百兽哀鸣,记得焚身的灼热与痛苦,也记得地牢中楼琉衣眼中的哀伤悲楚——
楼琉衣……
楼琉衣!
应周猛地站了起来。
许博渊刚好扣好朝服最后一颗纽扣,扭头看向他,“怎么了?”
“我想起来了!”应周急道,“昨夜我来找你,是想同你说八尾狐的事情。”
他进宫不过三日,皇帝已经旁敲侧击数回,希望他能帮忙处死楼琉衣,都被他支吾带过,但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其实要放走楼琉衣再简单不过,皇宫守卫看似滴水不漏,对于小白来说却不难潜入,只是应周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反而弄巧成拙,因此不敢擅自行动,想要来问一问许博渊怎么办比较好。
果然是为了楼琉衣——
应周并非是醉酒后下意识来找他,许博渊垂下眼睑,敛去眼中的失望,“此事我已有安排,你再等几日,我会派人给你消息。”
应周当即点了点头,许博渊为人冷静稳重,既然他说已有安排,他便放心等着就是。
几日之后,夜半时分。
地牢中,许博渊在楼琉衣面前放下一只铁笼,掀开罩布,里头一只白狐,除了尾巴只有一条,长得与楼琉衣竟然分毫不差。
楼琉衣面露惊讶,“世子这是何意?”
许博渊淡淡道:“楼贵妃,你真的想死吗?”
楼琉衣一怔,只听许博渊又道:“你若想死,就当我没来过;但你若想活,就只有眼下这一条路,它替你死,明天早晨我会带你离开皇宫。”
笼中的白狐低声哀嚎,楼琉衣怒道:“你当我们都似你们一般冷血么!我虽成妖,却也没有看着自己的族人为我赴死的道理!”
“为你赴死的族人还少吗?”许博渊居高临下,说出的话如一柄利剑扎入楼琉衣心口,“死在我手上的就有半百,你派它们来攻击我时,又可曾想过它们会有去无回?”
楼琉衣目光中闪过剧痛,“你不需要拿这种话来激我,你又能懂我们多少。”
“我为何要激你,你是死是活都与我没有关系。”
“那你为何要救我?”楼琉衣眯起眼,“是山君的意思?”
许博渊点头,打开了笼子,退后两步,“你腹中怀着天家血脉,皇上不可能放你活着离开,你该明白。”
“我自然明白,”楼琉衣四足上皆缚着锁链,她挣扎站起,靠近那瑟瑟发抖的白狐,锁链绷到极致,只能努力伸长脖子,蹭了蹭白狐想要安抚它。
她抬起头来,“我没想过自己能活着出去。”
“一条尾巴与千年修为,换来这样的结局,你甘心?”
楼琉衣瞳孔骤然缩紧。
“你考虑罢,明早我会再过来一趟。”
许博渊转身离开,地牢中守卫森严,若非皇帝已将他官复原职,他要进来一趟也不容易。
“世子!”楼琉衣忽然唤道。
“山君他知道么,”她的声音自背后一字一顿传来,“知道你用这种方法来救我么?”
许博渊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相互依偎的两只白狐,“他不知道。”
——也不会知道。
他并非良善之人,生在皇家,自私二字早已刻在骨血之中,牺牲什么来粉饰太平再寻常不过。而应周还未经历过多少这个世界的残忍,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对万物都抱着最大的善意,他无法估测应周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
“楼琉衣,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许博渊的身影隐没于昏暗走道中,虚渺声音中缠绕叹息,“不要告诉他。”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今天是久违的准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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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严
可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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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泰明殿有九九八十一扇窗,半开半掩,夕阳红光透过窗格,在地上拉出斑驳扭曲的形状。
皇帝于高座上假寐,听得宫人禀告后缓缓睁开了眼,眼中的疲惫还未来得及褪去,“你说国师彻夜未归,是去了昱王府?”
“奴婢不敢断言。”宫人正是在这几日伺候在应周身旁的内监,奉仙宫总管,足够机灵,也足够稳重,最重要的是足够明白事理,知道在这宫里怎么样才能活得更久,才会被皇帝派去应周身旁。他跪在皇帝跟前,轻声道,“但重和宫门外的侍卫那夜见到白虎载着国师往东南方向去了,国师在京里人生地不熟的,十有八九是去了那儿。”
他这番猜测也算有理有据。
“肯定是去了昱王府!”昱王府就在皇宫东南方位,许璃恨恨道,“堂哥也不知给国师灌了什么迷汤,怎的就让国师如此信任!”
应周醉酒后不回奉仙宫竟然去了昱王府,以及在那之前许博渊的失态,怎能不令他生气?
皇帝沉思片刻,对那宫人摆了摆手,“你先下去罢,照看好国师,有事再来禀报。”
应周的存在,利用得好了可以锦上添花,但若脱离了掌控,也可以是淬毒利剑,他不得不看紧一些。
宫人退下后,许璃观察皇帝不悦脸色,接着道:“父皇,儿臣看不如把堂哥再叫进宫来,令他不许再见国师……”
皇帝到底比许璃多些见识,闻言斥道:“闭嘴!你当事情这么简单?!”
许璃有多Cao包,不需要其他人来说,他作为父亲再明白不过,然而大概是他前半辈子没有积德,到了这个年纪竟然也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待他百年之后江山换代,还不知要被许璃糟践成什么样子,因此他本来对楼贵妃这一胎抱着极大的期望,却不想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生生把他的期盼碾碎践踏成了齑粉。
皇帝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朕是年纪大了,又不是眼瞎!你对国师什么心思,当朕看不出来?!”
许璃脸色一变,立刻跪下了,“父皇!父皇明鉴……儿臣、儿臣……”
他此刻若说对应周没有心思,以后就不可能再光明正大把应周放在身边,至少皇帝死之前不可能,许璃一咬牙,磕头道:“国师日月之姿,儿臣初见时不知其身份,就已心生钦慕,如今更是情难自拔,求父皇成全!”
他没有看到皇帝苍老脸上闪过的嘲讽神色,只听皇帝缓缓道:“你是朕的儿子,这江山早晚都是你的,想要什么,还需要朕给你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