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感觉,此刻却无法停止地觉得心慌,也许是因为他太久没有仔细看过应周,又也许是因为他比之前更加害怕失去,应周分明就在他眼前,就在这个世界里,可这一刻他却觉得他与应周之间仿佛隔了天地山海,遥不可及。
——孤独。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用这两个字来形容应周。
因为应周看起来实在太过温和,他笑起来时是真诚的,是温暖的,对所有人和事都抱着最大的耐心与善意,为他人的喜而喜,亦为他人的悲而悲,对美好的事物不吝赞美,亦对他人的馈赠真挚感激。
他看起来也一点都不孤独,他身旁有小白,有那名为东南西北的童子,也有走到哪里都对他毕恭毕敬的妖怪们。他应该是俯视众生的,是随手挥舞手中化古扇,就可以劈开山河,令万物躬身臣服的,至高无上的存在。
这样的应周,怎么会孤独?
可是今夜的应周,喝下皇帝敬过来的酒时那自嘲与凉薄的笑意,离开宴席时在朦胧细雪中的一袭背影,以及此刻漆黑瞳孔中的冷漠,都使他无法抑制地想到这两个字,并感到了一种无力挽留的心慌惊悸。
他忽然意识到,应周的孤独不在于他身边无人陪伴,而在于他,根本不属于这世间。
作者有话要说: 哎 上上章你们都没人心疼傻周 sad 傻周表示很委屈
谢谢余严小天使的地雷和长评!
每次我觉得难过的时候,看一看大家给的鼓励,又觉得其实人生真的挺好的 么么哒prprprpr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许博渊上前一步,握住了那只拿着化古扇的手,“应周。”
手心里的肌肤散发着滚烫的热度,许博渊感到应周浑身一颤,僵持半晌后,然后他涣散的视线渐渐聚拢,倒映出烛火的颜色,也倒映出他的脸,像是大梦初醒。
“许……”应周的呼吸很重,肩膀微微耸动,竟然是在发抖,“许博渊……”他眼角发红,压抑的嗓音令许博渊心疼不已。
“是我,”他用皇帝等人听不到的声音轻声道,“别怕,是我。”
应周怔怔地看着他,许博渊轻轻掰开应周紧握的手心,抽去他手中的化古扇,然后以一种不容他拒绝的力道,温暖干燥的手掌将应周满是冷汗的手包裹住,“没事了,我在……”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应周突然张开手臂,抱住了他。
许博渊愣在原地。
拥抱应该是一种什么感觉?
很难描述,躯体之间相拥的温暖,交错的呼吸,肌肤的味道,都融化成剧烈而紧贴的心跳,足以剥夺所有理智和考量,你什么都无法思考,只想不顾一切,狠狠抱住眼前的人,用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的力量,去回应他的渴望,去传达你的热切。
但他不能这么做——
他们的身后有那么多人,许博渊无法想象此刻那些人脸上该是什么表情。
他听到了不知是谁的抽气声,也许是皇帝,也许是许璃,又也许是刘阁老或戴峥。但其实是谁都无所谓,那声音对他来说,不过是提醒着他,保持住自己那令人厌恶的冷静与理智而已。
“许博渊,”应周的手臂收紧,额头抵在许博渊肩上,喃喃重复,“许博渊。”
许博渊的手臂僵了又僵,却始终没有抬起来。这个拥抱中所包含的东西太复杂而不明了,令他不敢轻易作出回应。
他无法判断应周到底抱了他多久,可能是短短一瞬,也可能是许久,因为应周抬起头来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令他心痛如锥。
“抱歉,”应周退后一步,笑了笑,双唇中呼出的白雾模糊了彼此轮廓,“我没事了。”
许博渊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抓住应周,却不料应周拢了拢衣服,直接擦着他,走了过去。
他能感到应周并不是真的“没事了”,因为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似乎艰难无比,但他还是走了,走得缓慢而坚定。
大雪淹没脚踝,应周步下台阶,身影几乎融化在飞舞的斑白之中。
他仰头看着天空,忽而抬起了手,分明没有化古扇,却平地涌起一股气浪,自他周身向外推去,不断膨胀,将所有风雪推开,盘旋升入空中,冲破笼罩在京城上空的浓墨乌云,又激荡开去,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眨眼之间,风消雪霁,天清月明。
夜空中,白虎逆着气流而下,落在他身旁,匆匆绕着他检查了两圈,大概是确认了他没事,这才一扭头,对着台阶上的众人发出低沉的怒吼。
应周回过神来,揉了揉白虎的脑袋,“我没事,不用生气。”
然而这个动作正好令白虎看到了他手腕上的黑色法印,小白顿时急了,不断用头去拱应周手腕,应周不得不收回手,“唔,真的没事。”
白虎在他身旁绕来绕去,应周却笑了笑,“外面怪冷的,回去罢。”
他重新走向众人,白虎立刻跟了上来,金目扫视一圈,龇着牙,发出压抑的威慑。
“国……国师……”皇帝干咽了一口唾液,讪讪让开路来。他原来只是畏惧白虎,但经过方才,他忽然意识到,应周平日里看似温和随意,但真的发起怒来,远比白虎可怕更多。
应周停下脚步,看了一眼皇帝,又看向许璃,对方眼中惊惧未散,应周沉默许久,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径直走进了屋内。白虎跟着他进屋,也不管外头站着的是谁,直接带上了门。
应周靠在榻上,他太累了,身体中的法力随着那不断蒸发的热量消散,手腕上的疼痛,以及许博渊无声的拒绝,都令他身心俱疲,只想闭上眼睡一觉,把这难熬的欲望熬过去,把这难言的感情吞回腹中。
他不想躺下,一躺下身上就难耐得无法忍受,只能半躺半靠,单手支着头想要睡一会,然而迷迷糊糊中不知过了多久,又被敲门声惊醒。
皇帝身旁的内监统领领着十来个宫女模样的小姑娘鱼贯而入,跪地请安,小心翼翼窥测着应周的脸色,“皇上忧心着国师的身体,特令奴才选了几个妥帖的人来伺候国师,国师看看,可有看得过眼的?”
应周在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凡人追逐情爱,从前他看了无数话本亦无法理解,但如今,竟然也能从几个暧昧字眼中迅速懂了。
地上跪着的少女们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都垂着头,脸蛋或清秀腼腆,或艳丽明媚,无一不是长了一副好颜色,高高瘦瘦,身段动人。
应周随意看了一圈,本想拒绝,却在扫过队尾的那名少女时一顿。
少女察觉到他的目光,悄悄抬头,对应周吐了吐舌头。
“……”应周揉了揉额角。
小白翻了个白眼。
内监统领左看右看,自以为看懂了应周与这名小宫女的“眉来眼去”,当即道:“国师,就让她留下可好?”
应周扶了扶额,没有说话。
内监统领全当应周只是不好意思开口,喜笑颜开,忙对着那小宫女交代了几句,又说了些皇帝的好话,带着其余的姑娘原路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那小宫女一骨碌站了起来,看着应周的眼睛都在发亮,“山君!”
然后她才看向趴在应周身边的白猫,杏仁大眼里难掩惊奇——素日威武的白先生突然变成了这样无害的模样,毛绒绒的真是可爱——想摸,但是不敢,同山里大部分妖怪一样,他们都不怕脾气好的应周,反而更怕每天吹胡子瞪眼睛的白先生。
“……云兮,”应周身上不舒服,没什么力气说话,声音很轻,“你怎么来了?”
云兮三两下蹦到了应周面前,笑得灿烂,“东南不放心山君身旁只跟着白先生,让我也下来跟着您。”
东南与西北虽然长得一模一样,x_ing格却大相径庭,西北大大咧咧,东南冷静细致,山中的事情大都由他打理,两千年了井井有条,反倒是应周自己,每日看书下棋,同南灵“鬼混”,事情全然不放在心上。小白虽然道行比山中大多数妖怪都高,然终究不能化形,有些事情终归不方便。云兮成精不过两百年,但聪明伶俐,在山中时就常帮着东南做事,东南会让她来,倒也有理,总归有妖力在身,要混进宫中做个宫女并不困难。
应周勉强一笑,“山中如何?”
云兮笑嘻嘻答道,“都好都好,东南办事,山君还不放心嘛。”
应周点了点头,有东南在,确实不需要他担心什么。
云兮又绕着应周看了两圈,终于从见到应周的喜悦中冷静下来,这才发现应周脸上红晕颜色诡异,紧紧皱着眉心,还捂着额头,像是不太舒服,不由放轻了声音,迟疑道:“山君,你怎么了?”
应周不想她刚来就担心,强撑着坐直了身体,“无事,有些困了,让我休息一会,明天再同你说。”
云兮赶紧扶着他,“那山君去床上睡?”
应周点头,由她扶着站了起来。走到床边时他想起方才内监统领离去前暧昧的眼神,想到许博渊也不知出宫没有,一时心里交错陈杂,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抱住许博渊的那一下他没过脑子,事后冷静了,确实是他突兀,皇帝和这么多人都在,他这样做,怕是让许博渊难堪了。
云兮扶着应周坐到床边,“山君,你身上好烫呀。”
应周躺下,后脑抵在枕上,“云兮,晚上你留在这里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