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外不远处有一条溪流,不宽,三步就能跨过,此刻已经结冰。溪两岸,密密麻麻的人头呈圆形整齐码列,围绕着溪面中央一点散开,所有头颅面朝中间,放眼望去,绝对不止一百人。
人头阵的中央,躺着个赤|裸婴儿。
每一颗人头的底下都流淌着鲜血,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仿佛全身血液都凝聚在了头颅之中,源源不断,向着中央汇聚,那婴儿身下像是有个无底洞,粘稠的血液流入进去,不知消失去了何处。
婴儿挥舞着白白胖胖的手臂,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正在抽泣,声音细微,但确确实实还活着。这么冷的天气,婴儿贴着冰面,身上红光一闪一闪,哭声越来越微弱,只怕坚持不了多久。许博渊眼神一凛,立刻想要飞身上前将那婴儿带回来。
却不料白虎怒喝一声,拦在了他面前。
应周抽出了化古扇,罕见地眉心紧蹙,“那个孩子……”
他话没说完,突然向婴儿挥开了银扇,风刃裹着雪花向孩子吹去,许博渊尚来不及阻止,眼看风刃就要触到婴儿皮肤,就见那婴儿白白嫩嫩的后背上忽然伸出了黑色利刃一般的细长肢体!
一共四条,在婴儿背后撕开裂口,乱舞之中将化古扇的风刃生生割裂成了碎段——
许博渊立刻反应过来,“是吃了玲珑心的妖怪生下的孩子?”
应周还未来得及回答,婴儿背后伸出的四条长足像是长了眼睛,朝着数十几丈之外的二人攻了过来!
“小白!”
应周低喝一声,白虎骤然扭头,朝着许博渊飞奔而去!
许博渊只觉背后一阵寒风凛冽,白虎已经越过他撞上了什么,而眼前的应周手腕微动,无形气浪挡在他们身前,将婴儿的四足全部弹开!
化古扇向前推了一寸,那气浪将四条黑细却锋利无比的长足生生掀飞,连带着地上无数人头,骨碌碌向着溪对岸滚去。
应周转身,看向许博渊身后与白虎缠斗的人,他似乎叹了一口气,又似乎没有——
“原来是你,阿朱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嗯……很早以前我就说过凶手是蜘蛛了,大概是探花还没死的时候就说过了(?)
今天有点忙,但还是更个新吧,就是这么(bu)勤(yao)奋(lian)
又开始了尬写,一个不会谈恋爱的老未,哎,还是走剧情吧,走剧情吧,走剧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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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然而眼前并没有姑娘。
毕竟身高与许博渊差不多,身材甚至比许博渊还要壮实一点的人,大概并不能被称为姑娘。
黑衣的高大男子因为偷袭不成,退开了几丈,与白虎相互警戒着。
许博渊迟疑了刹那,“他是阿朱?”
应周点了点头,“小白不会认错的,相貌可以骗人,味道却不能。”
“但他是男子……”
“改变容貌对于妖怪来说并非难事,之前是我想错了……”应周顿了顿,道,“会怀孕的不一定是妖怪,也可能是凡人女子。”
许博渊对妖怪的事情知之不多,但应周一提,他立刻将事情串联了起来。
阿朱,是个男人。
并且很有可能是法阵中央那个孩子的父亲。因为那孩子背后伸出的四足,确确实实就是蜘蛛的形态。
“他会死的,”应周看着阿朱,道,“半妖之子本就难存于天地,那法阵中的煞气他承受不住。”
阿朱作为女子时清秀隽丽,化为男子倒也眉目硬朗,有几分英俊,只是那双眼睛实在太过y-in沉,死水一般,里头没有一星半点的波澜。
他定定看了应周一会,才开口道:“……他本来就活不了多久。”
嗓音沙哑到像是喉咙里破了洞。
应周叹了一口气,果然。
妖生人之子已是困难重重,饶是楼琉衣也要花费几千年的修为才能保住孩子一命,更何况是人生妖之子?开天辟地数千万年,应周也只听说过一个,便是敖夙龙君在凡间留下的子嗣。
然龙族天生妖力深厚,繁衍力较之其他妖类强盛数倍,蜘蛛却寿命短暂,半年一死生。即使是妖妖结合生下的孩子,活下来的也是少数,更何况这个孩子是半妖呢?不仅这个孩子活不久,只怕这个孩子的母亲也已经……
“是碧落姑娘?”许博渊突然发问。
阿朱面上一怔,显然是意外于会在许博渊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但这反应已经足够说明,许博渊的猜测是对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许博渊问。
阿朱缓缓抬头,面无表情道:“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
许博渊蹙眉,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虎毒尚不食子。”
阿朱的表情再无变化。
这句话他是第二次听到,第一次是他杀人取玲珑心的那个雨夜,从蛟王繁烨口中。第二次是现在,从许博渊这个凡人口中。
第一次听到时,他必须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是动摇的。并非是为了这个孩子,而是为了那个美丽温和的女人,那个为了能替他生下孩子,将一颗颗来自同族的心脏生啖食下的女人。
而第二次,他平静无比。
因为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就在昨夜,被他们的孩子自内而外,活活撕裂了腹部,血流而亡。
曾经风华绝代,却死得毫无美感,身体因为被孩子吸干养分而迅速枯萎,只剩下那双曾经一颦一笑就足以诉说万般柔情的眼睛瞪大着,即使里面已经失去了光,还是固执地看着他所站的方向,不肯闭上。
应周与许博渊对视了一眼,问:“碧落姑娘呢?”
阿朱冷漠而y-in鸷,“死了。”
虽然已经猜到结果,但应周还是愣了愣,因为阿朱的语气实在太过冰冷。
入凡已有半年,他接触了很多人,也接触了一些妖。他以为自己看了许多,已经渐渐开始理解,却突然发现,其实他还是什么都不懂。
他遇到了李郎二毛这样的骗子,也遇到了许婧鸾这样真心待他的朋友;遇到了孟拓这样会伤害他人,却对家执念深重的人,也遇到了皇帝这样看似和善,实则对血缘近亲防备打压的人。
他也见了形形□□的妖怪,无论是妖还是人,都有太多复杂矛盾,令他无法看懂。
就像阿朱,提到碧落时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并非虚伪,然他明知强行生下这个孩子的结果,还是没有阻止碧落,甚至是,他明明知道结果,还是执意如此为之,令碧落送了x_ing命。
又或者更近一些,他也看不懂许博渊。看不懂许博渊对他时而冷漠时而关心,也看不懂他时而无所顾忌,时而退步不前。
他看不懂,无法理解他们的想法,亦无法明白他们作出选择的理由。
应周越过阿朱,望向他背后京城那飘摇的金光,再次叹了一口气。
许博渊不愿做皇帝,那就不做。
他从不觉得谁就一定要为天下苍生负起责任,许博渊也不该承受这样大义凛然的担子。只是这样一来,如今这最后的一点屏障就一定要守住,至少在下一位龙子诞生前,他要为他守住。
化古扇挥开的刹那,阿朱反应飞快,他张开双臂腾空而起,自他背后伸展出四条比婴儿身上更粗壮的黑足,以不可目测的速度伸长,向着应周所在横削了过来!
“小白!”应周低喝一声。
白虎与应周心意相通,这一声还未落下,他已电光火石,身影几乎化为一道白色闪电,朝着许博渊腰腹狠狠撞去,将许博渊按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金石相击的巨大声响接踵而至,许博渊推开白虎自地上坐起,就见应周平举着化古扇,扇缘冷光犀利,上面隐约附着一层银色的流动光芒,扇面嗡嗡作响。
雪花,或者说风,都被他吸引,在应周身旁绕城了一个圈,缓缓旋转。
阿朱四足中的其中一条,断在应周面前,喷洒一地墨绿色的浓稠液体,堪比刀锋犀利的足尖还在痉挛。
那一瞬间,许博渊有些恍惚。
应周身上褪去了往日温和,被一种无形的气势所包裹着,他的目光平静悠远,仿佛眼前一切再寻常不过。那是他仅仅见过一次的,在应周查看孟拓尸身时所表露过的,居高临下的,属于上位者的姿态。
不需要任何光影,他只是这样站着,就是这天地间不可战胜的神祗。
“阿朱,”化古扇上再次涌起银光,应周问,“给我下咒的人是你?”
阿朱还未开口,应周又摇了摇头,“不是你,你的道行不够。是谁,繁烨?魑魅魍魉,还是鬼王?”
——应该也不会是繁烨,蛟龙虽是蛇类所化,却已经接近于龙,擅用雷电术法,却不会精于迷魂与诅咒这类剑走偏锋的术法。
况且他与繁烨交手时,繁烨曾提到过一个“他”,应当就是那个指使竹澜引他去为许婧鸾破咒,趁机将诅咒种入他魂魄中的人。
阿朱沉默不语。
他收回受伤的那条腿,一手握住剩下的半截,忽然发力,竟将那腿生生从根部扯了出来,表情从头到尾,连眉心都没有动一下。
粘腻的声音自阿朱身体中咕噜噜响起,新的长足冲破血r_ou_从他背后伸展出来,透明的粘液与墨绿的血液混杂在一起,淅沥沥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