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璃显然还在迟疑,不知该如何判断此事。
应周道:“既然太医们没有办法,不如让我试试罢。”
许璃抬起头看他,还未来得及说话,一旁丽惠妃讥讽道:“你这妖道想得倒美,让你靠近陛下,好方便你再次行刺陛下?”
应周望着她艳丽却因为扭曲而有几分尖锐刻薄的面庞,无声叹了一口气。
刹那间,他身上爆发出一股气浪一般的银光,自他为中心向外横扫而去,劲风扑在所有人脸上,像是匕首利刃细细割过,刺得生疼。
丽惠妃发出一声惊叫,向后跌去,差点被复杂的宫裙绊倒,她捂住半边脸,惊恐看着应周:“你、你……”
应周望着高高台阶上众人表情不一的脸,缓缓道:“我若真的要杀谁,不需要那么麻烦。”
自他入凡以来,发生了许多事情。
事事都像一个个精心设计的陷阱,如履薄冰却依旧无法躲开。哪怕他此刻的反应,也或许恰好应了幕后之人的期待。
这令他无法言喻地烦躁。
眼前丽惠妃尖锐的嘴脸,许璃战战兢兢的怀疑,周围投来的无数视线,小白强烈而压抑的抗拒,还有幕后之人不知深浅的算计,都令他感到了厌烦和疲惫。
过去的两千年里,他从未发现自己是一个如此没有耐心的人。
又或许正是那些时光中,他已经将所有的耐心都透支干净,此刻他胸口中涌起的,从未有过的y-in暗情绪,渐渐汇聚成了一股强烈的冲动。
——想要把这一切都毁坏殆尽。
作者有话要说: 在黑化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今天又要忙昏过去了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许璃哆嗦着,下意识地扭头去看身侧低眉顺眼的嗣同。
嗣同漆黑的眼珠转至狭长眼尾,对他温和一笑,“国师说得有理,殿下不妨让他试试。”
许璃道:“万、万一他对父皇不利,该如何是好?”
嗣同却笑了笑,道:“殿下可以扣住世子,晾他不敢轻举妄动。”
许璃狠狠咽了一口口水。
二十年前的事情他略知一二,因而畏惧许博渊身上的正统,所以当嗣同告诉他,应周是来来帮助许博渊夺回皇位的时,他根本没有犹豫就信了。
应周是神仙不假,却并不是站在他这一边的神;嗣同不是寻常人亦不假,却想要许博渊的命,敌人的敌人,可以是朋友。因此他不得不妥协于嗣同,以借助他的力量,战胜他独自无法战胜的许博渊与应周。
若从未尝过其滋味也就罢了,可他已经站在巅峰之上太久,根本无法想象从上面跌下来时的情景,他不可能,也不可以将皇位拱手还给许博渊。
但眼下若皇帝就这样死了,许博渊外有戚家数十万大军,内有戴峥等人相助,他在这节骨眼上能否顺利登基都是问题,更枉论将这皇位坐稳,因此皇帝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这场闹剧开始地匆忙,结束地潦Cao,应周被带去了皇帝的寝宫。
许博渊与众臣等在殿外,赵恒的人依旧围着他,就像看守犯人一般,神情戒备。
檀木雕花的殿门紧闭,许博渊平视着前方,道:“赵将军何必如此,我身无锐器,还能从这里c-h-a翅飞了不成?”
赵恒道:“世子说笑了,不过是图个安心罢了。”
其实他也不想将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因他一直很欣赏许博渊,认为许博渊是朝中为数不多能与他一战的武将,再者他也不相信许博渊会去谋害皇帝。许博渊若真想做皇帝,就该去杀太子,没了许璃,昱王世子就是天家最后的血脉,皇帝百年之后,他来继承皇位才顺理成章。
许博渊道:“将我扣住若能令殿下安心,便是枷锁上身我亦无话可说,但只怕这还不够罢?”
赵恒不懂他是何意。
许博渊道:“将军可知,端康如今身在何处?”
赵恒明了过来,原来许博渊是在担心端康郡主。
他四下看了看,太子与几名重臣进内殿去了,剩在外头的大臣都站的离许博渊几丈远,听不到他们这里的谈话,于是走近了两步,装作与许博渊身旁的侍卫说话,道:“郡主昨夜凌晨被接进宫中了。“
许博渊了然点头,道了句“多谢”。
赵恒点到为止,不再多言,巡逻一般地走开了。
许博渊望着面前富丽宫殿上的飞檐,出了一会神。
其实他并没有多担心许婧鸾,因为许璃虽x_ing子跋扈,心思却软弱,亦不是真正的冷血之人,哪怕厌恶他,对许婧鸾却有几分真心疼爱,不会对她鸾下手。
再者许婧鸾身为女子,于许璃没有威胁,留在手里反而能牵制昱王府和戚家,许璃没有道理在眼下伤害她。
他更担心应周。
应周的状况,自昨晚以来就很不对,虽然清晨时短暂恢复了几分正常,却又在刚才重新爆发。他释放力量威慑众人时眼中的暴躁与冷漠,是许博渊从未见过的,像一位主宰着万物生命的暴君,随时有可能将一切摧毁。
他想起除夕那夜,应周差点失手将奉仙宫前任总管杀死,那时候这股暴戾就已经初见苗头,虽然被应周很快镇压,但应周从前根本不会如此,他曾对所有人宽容温和,对万物都耐心公正,从不曾因为什么动怒,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迷失自我。
会是因为应周手腕上的诅咒吗?
——无论是不是,他想,都不能再让应周留在宫里了。
他已经意识到了有人想要对付应周,许璃和皇帝都是那幕后之人的棋子,应周再留在宫中,情况会越来越差,而且宫中的一切他无法掌控,若再发生除夕那夜的事情……
许博渊按了按自己的左手腕,拇指指腹缓缓描摹出印象中那法印的模样,收尾时狠狠按了下去。
那样的事情绝对不能再发生一次。
寝殿内。
应周指尖按在皇帝发黑的额心上,进入了皇帝的魂境。
他确实伤得不轻,以至于他竟然无法在魂境中准确找到皇帝的魂魄所在。
皇帝似乎是被困在了自己的梦中。
应周见到了年轻时的皇帝,还未黄袍加身,看起来比现在的许璃还要年轻,还未梳冠。他在泰明殿汉白玉的台阶上,跟在一个高大的身影身后,低着头,看起来小心翼翼,亦步亦趋。
那并非皇帝的魂魄,那是皇帝梦中的自己。
应周跟了上去。
两人进了殿,对着高坐于龙椅上的人跪了下去,口称“父皇。”
应周便明白过来,那站在皇帝前头的,是曾经的昱王,许博渊的父亲。
许博渊与他生得很像,眉眼、身型,甚至行礼时单膝曲地的姿势,然而他们又截然不同,因为气质。
昱王很爱笑,应周站在角落中静静看了一会,昱王嘴角一直挂着温和的笑意,龙椅上的人问话,他便回答,语速不快不慢,胸有成竹,侃侃而谈。
应周听不懂那些“以德慎罚,堵不如疏”的言论。
但龙椅上的人显然对他十分赞赏,抚掌大笑,道:“好,甚好,吾儿这一趟西南去得好!”
父子之间,连优秀也是相像的。
应周注意着昱王身后皇帝的表情,他也在笑,望着昱王的背影,只是那笑容多少有些古怪,看起来更像是要哭。
他们离开泰明殿时,天色已经黄昏。
昱王年纪较长,已经出宫建府,皇帝尚未及冠,仍住在宫中。两人在二道门外分手,昱王上了马车离开。
皇帝看着那渐渐离去的马车,而应周看着他,看着皇帝脸上的微笑渐冷,变为痛苦与怨恨,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一声y-in测冷笑,扭头走了。
应周快步跟上前去,却发现皇帝竟然在哭——
他背着夕阳,眼中的恨意未消,却又无声地泪流满面,两种感情矛盾交织在脸上,竟也不显得奇怪。
梦中日升月落,应周坐在皇帝寝殿的屋檐上,静静等待着这梦里毫无光彩的日出。
皇帝会将自己的魂魄困在这里,一定是这里发生了什么,就在这一轮太阳升起来之后。
昱王死了。
死在昨夜,吐血而亡,毫无预兆,大理寺仵作与太医一同验尸,道是脑疾而逝。
昱王府中,老皇帝在棺木前哭得伤心欲绝,皇帝跪在蒲团上,低着头不作声,只有眼泪一直默默地流,表情的复杂一如昨日黄昏之时。
腹中隆起的女子坐在一旁,一脸恍然,那双眼本该风华绝代,此刻却熄灭了所有的光,绝望得如同漫天星辰坠落。
身旁披麻戴孝的幼子一直握着她的手,应周认出来,那是幼年时的许博渊。
容貌很像昱王,也像他身旁的女子,才这么点大,就已经披上了冷漠的外壳,他注视着皇帝的目光中是无法隐藏的仇恨。
应周明白了一些事情。
他将手按在了皇帝的肩头。
皇帝惊讶转身,呆滞了很长时间,眼中才清明起来,道:“……国师?”
应周道:“是我。”
皇帝回头望向灵堂中的棺木,一时有些分不清这是在哪。
“你杀了他,”应周道,“所以你回到了这里。”
皇帝瞪大了双眼,“你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