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博渊顿了顿,“……可以。”
应周就笑了,因为酒气红润的双唇向上扬起,望着他的眼睛里装满了晶亮的光。
许博渊放在膝盖上的手骤然收紧。那种当胸一箭的悸动,他已经在应周身上感受了许多次,却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加强烈而炙热。
“应周……”他伸手捂住了应周的眼睛,哑声道,“别这样看我。”
他感到应周的睫毛刷过手心,酥|痒的颤栗直达心口,他突然就后悔了这个动作,却又舍不得就此松手。
“许博渊。”应周的手按在了他手背上。
许博渊本以为他会拉开自己,应周却没有,反而握住了他的手。
他们靠得很近,应周的下巴几乎就要抵在他的额头上,那双唇开合中呼出的热气打在手腕上,许博渊绷紧了手臂。
“……嗯。”他不自觉放轻了声音,怕打碎这一瞬间的梦。
“许博渊,”应周道,“我不会走的。”
许博渊瞳孔倏而缩紧。
应周缓缓地,低声而认真道:“我不会走的,我会陪你走完这辈子。如果你想的话,等你进了轮回,我会去找你,但那个时候你不会记得我了。”
他说完顿了顿,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许博渊几乎都能想象此刻他眼中该是什么样的柔软,他道:“我也很喜欢你。”
人间有酸甜苦辣,凡人有七情六欲,有生老病死,喜怒忧惧,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他尚无法全部懂得,但渐渐看了这许多,已经明白了一半。
为至爱喜,为别离忧。
他可以看淡一切生死,却隐约已经察觉到,许博渊是他唯一的例外。
许婧鸾问他喜不喜欢,他想,应该是很喜欢。
是想要跟他待在一起,想要与他亲近,只有彼此两个人的,与喜欢许婧鸾,喜欢小白,喜欢云兮的那种感觉不太一样,但不知道与许博渊对他的那一种是否相同。
他安静等着许博渊的回答。
半晌之后,他感到许博渊放开了他,站了起来。
他睁开眼睛,仰头与许博渊对视。
许博渊面色平静,淡淡道:“醉了就早点睡罢。”
应周静静望着他。
许博渊垂在身侧的手收紧,又放开,“我先走了。”
“我……”应周的余光忽而瞥到外间榻上一闪而过的白色身影,他一顿,是好几天没有见到的小白。
只是这么一晃,许博渊已经转身走了,满室月光中,背影仓皇。
一夜未眠。
许博渊上完早朝回来,已是日上三竿,还未进花厅,就听到了许婧鸾清脆的笑声。
他走过去,原来是戚家的舅母来了,还带来了戚玲,正与应周对弈,许婧鸾围在一旁,看得兴致勃勃。
见他回来,许婧鸾便站了起来道:“哎,哥你总算回来了!快来快来,阿玲表妹要输啦,你快给她支支招。”
与舅母打过招呼,许博渊走过去看了一眼棋局,果然戚玲所执的黑子风雨飘摇,败局已定。
戚玲红着脸道:“国师棋艺无双,阿玲自愧不如,表哥快别看了,阿玲认输了。”
许婧鸾拍拍戚玲的肩膀,笑道:“阿玲莫自谦,你能和应周周旋半个时辰已经难得,就是换我哥来,最多也只能再坚持十子。”
应周笑了笑,并未言语。
他的棋艺好歹跟着南灵下了一千多年,怎么也不会输给凡人。
他将棋子一一拣回棋篓,许婧鸾道:“舅母与阿玲难得来,午膳便去庆嘉楼罢,阿玲一直喜欢那里的点心,在边关外吃不着,如今回来了,该多去去才是。”
戚玲柔柔一笑,“难为表姐还记得。”
许婧鸾笑嘻嘻道:“自然是要记得的。你小时候天天往那里跑,我哥就说过等你成亲的时候要把庆嘉楼送给你做嫁妆,我都替你记得呢,他赖不掉。”
应周指尖一顿,只是片刻,又恢复如常。
他想起了许婧鸾曾经说过的话,庆嘉楼是许博渊留给许婧鸾未来大嫂的聘礼。
他捡完最后一颗棋子,不禁抬头看了一眼戚玲。
这位戚姑娘他已经见过许多次,但没有一次像今天一样近。戚玲无疑是好看的,许婧鸾明媚灿烂,像一颗璀璨的红宝石,她则柔和大方,更像翡翠,从里到外透露着温润。
从前看时未觉得,今日看得仔细,他忽然觉得,戚玲的脸像是有些眼熟,似乎曾在何处见过。
“国师?”戚玲察觉到他的视线,转过头来,“怎么了?可是阿玲脸上有何不妥?”
应周收回目光摇了摇头,站起来对许婧鸾道:“我要带小白和云兮出门一趟,午膳就不与你们同去了。”
许婧鸾问:“你去哪儿啊?”
应周道:“唔,替小白去寻一味药,今晚不会回来,不用担心。”
许婧鸾道:“那你早去早回。”
应周抱着棋盘起身。
许博渊认出那是许璃送给他的白玉棋盘,应周是真的很喜欢,走到哪里都不离身,从宫里出来时唯一的行李便是这个。
许博渊道:“小白受伤未愈,你要出门便骑浮霜去罢。”
应周脚步一顿,摇头道:“不用,我要去的地方浮霜到不了。”
应周走后,戚玲悄悄拽了拽许婧鸾的衣袖,压低声音问:“表姐,国师是不是不太喜欢我啊?”
许婧鸾戳了戳戚玲的脸蛋道:“他要是喜欢你还得了?”
戚玲顿时脸上飞红,窘迫解释:“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会不会我做了什么惹了国师不高兴,早晨开始他就没说什么话……”
许婧鸾眼珠子一转,道:“前几日我问他觉得你如何,他还说你很好呢!”
戚玲好奇道:“真的啊?国师是怎么说的?”
许婧鸾斜睨了许博渊一眼,睁着眼睛说瞎话,“就夸你宜家宜室,谁娶了都有福啊——”
戚玲误会了许婧鸾的意思,以为她是在打趣自己和许博渊,脸上更红,偷偷去瞧许博渊的脸色,道:“表姐又取笑我,国师怎么会说这种话……”
许博渊的目光从门外收回,对戚夫人道:“午后我要回一趟禁军卫,舅母,午膳就让阿鸾陪你们去罢。”
”啊……”戚玲眼中难掩失望,勉强笑了笑,“表哥总是这么忙。”
应周带着云兮出了门。
其实他自己可以驾云,只是习惯了去哪儿都有小白在身旁陪着,自己懒得动罢了。
小白的药是南灵配好的,根本不需要他再去寻什么药,更何况这人间又能寻到什么灵药。他不过是不想跟着一起去,才随口说了一句。他并没有什么地方非去不可,就带着云兮去京郊转了一圈。
云兮驾云,他们去京城郊外看望了黄鼠狼夫妇。院子里的j-i似乎又有增加,两夫妇见到他时热情依旧,又要塞j-i蛋给他,应周笑着拒绝了。
离开黄鼠狼家,两人又去了那个被阿朱屠杀殆尽的村庄。
许璃早已派人来清理过,尸体连带房屋都就地焚化掩埋,只剩下一片焦土,漆黑荒芜。应周找到当初埋葬阿朱与那个婴儿的地方,放下了路上摘的一朵白色小花。
阿朱的魂魄彻底碎了,罪有应得。他与碧落的孩子的魂魄还剩下半个,被云兮带回不周山去交给东南照看,也不知能不能养回来。
云兮不喜欢这里,一百多口人被一起杀害,残留下来的怨气对她影响很大。应周站了一会便与她离开,去螺蛳精与阿连住着的河底水宫。
他打算在这里借住一晚。
螺蛳精与同是女妖的云兮一见如故,拉着云兮要问她外面的世界,两个小姑娘叽叽喳喳,阿连被赶出房门,无处可去,只能可怜兮兮蹲在客房里,借着夜明珠的光,同应周大眼瞪小眼。
“山君,世子今天怎么没来啊?”阿连问。
“嗯……”应周正捧着一本宫里带出来的话本在看,闻言翻页的手指顿了顿,想了片刻没想出该怎么答,见阿连十分沮丧,便道,“你去叫云兮回来罢,在这陪我很无聊罢?”
阿连更加垂头丧气,委屈道:“山君你也赶我走……”
应周搁下书,“我不是这个意思。”
阿连人高马大,缩在一张矮凳上,膝盖都曲到胸前了,他托着腮问:“山君,我这个妖是不是很没意思啊?”
应周问:“为何会这么觉得?”
阿连闷闷不乐,扒拉着小板凳坐得离应周近了一些,“螺螺总是嫌弃我,说我这个妖长得不好看,说话也没意思,每天闷闷的,还蠢笨,对她也不好。”
应周不擅长安慰,因从前也没有谁会向他寻求安慰,况且他不能明白阿连的烦恼。在他看来,螺蛳精与阿连能够隐居在一方天地,唯有彼此二人,分享着漫长的寿命,无有烦忧,实在是足以令所有人羡慕的存在了。
“哎,我总怕螺螺有一天会烦了我,不要我了……”阿连望着螺蛳精房门的方向,唉声叹气。
应周想了想,问:“如果她真的不要你了,你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