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阳心中有极其不好的预感。他似乎,又做错事了。
陆无疏瞬间被紫色的迷烟包围,他觉得双眼一阵火辣辣的疼。“把眼睛闭上!”陆无疏甩手布下一道简易的结界,即刻飞往施阳所在的地方,却越发觉得视线模糊起来。
还没等施阳反应过来,陆无疏已经飞至他身前,将他紧紧抱在怀中,同时,一只温暖的手缚上了他的双眼。
随着一阵阵如同裂冰般的声响,细密的“噗噗”声也在施阳耳边响起,陆无疏闷哼一声,抱着施阳的身子往前挪动了一步,接着像是没了站稳的力气一般,抱着施阳“碰”的一声倒在地上。
“别睁眼。”陆无疏有些虚弱且低磁的声音在施阳耳边响起。
施阳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照着陆无疏说的,闭着眼睛。
“师兄?你怎么了?”施阳将双手搭上陆无疏的腰间,却隐约摸到了陆无疏要背上像是被扎了什么东西。
陆无疏低低的喘着气,额间也渗出一些细密的汗珠。“下次,你要听我讲完,再去逐猎妖兽。”
“你背上被扎了什么?!”施阳几欲挣脱,但陆无疏依旧将手缚着他的双眼。
施阳隐约记得,瑶光扇风力过后,那蝶蛹一般的双生恶魇化为虚无,而它身上的骨质躯壳,似乎化为了数以万计的骨针。
陆无疏替他挡下了那一片骨针?
施阳的心砰砰直跳,心快悬到嗓子眼。
他闭着眼,小心翼翼的抚上陆无疏的背,左手因被锦布包裹着,感觉不出什么,但是右手完全可以感觉出来。此时陆无疏的背上,已经扎满了密密麻麻的、长约两寸的骨针。
“不想眼睛有事,就不要动了。”陆无疏觉得自己的双眼火辣无比,带着火炙一般的疼痛。
双生恶魇的本体极易对付,用灵力稍加缠斗,便能瞬间灭了本体。但它虽孱弱,却是个不好得罪的主。双生恶魇妖身陨灭之时,便会把包裹妖身之物化为千万根细针,将眼前之人扎成千疮百孔;双花也会化为迷烟,将人双目致盲。
此种在妖身毁灭之时,将猎妖之人拉下水当垫背的妖兽,施阳自然知道。施阳后悔不已,自己怎么没听陆无疏的话好好站在那儿别动,偏偏按捺不住,用瑶光扇陨灭了双生恶魇的妖身。
待秋日的阳光照散坟场的浓雾,凄冷的秋风吹散紫色的迷烟,陆无疏的手终于挪离了施阳的眼睛。
日光照耀下,刚睁眼的施阳觉得格外刺目。待双目适应了亮度,施阳即刻朝陆无疏的背部看去,不出所料,陆无疏的背上,满是森白尖锐的骨针。
“师兄……”施阳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同时轻颤着的右手也搭上了背上的那一片骨针。骨针一拔出,陆无疏的身子便怔了一番。
“帮我把这些骨针都拔了罢。”陆无疏的呼吸略微沉重,炙热的气息不停扑打着施阳的耳廓与颈窝。
只是这一刻,施阳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被憋了个底朝天,一边拔着陆无疏背上的骨刺,一边骂道:“谁让你替我挡下这片骨针的!我让你挡了吗……”越说到后面,他越发觉得底气不足。
一端带着殷红血渍的骨针“骨碌碌”的在地上滚了一番。这些骨针都是中空的,每一根骨针,刺入皮r_ou_的那一端都有着一个细如发丝的小孔。
陆无疏捏紧拳头。每一根被扎入的骨针,似乎是在皮r_ou_之下,灵脉之中落地生根了一般,施阳不知,只是尽可能的用最小的动作拔掉骨针,殊不知每一根骨针被拔除之时,似能将陆无疏背上的灵脉连带着揪出身子一样。
他全身疲软无力。只是拔除了六七根,陆无疏就已经疼得额间冒汗,一个字都不想说。
施阳一直觉得陆无疏很讨厌自己,甚至因为想躲着自己,跑去镇灵塔闭关。他抢了陆无疏的猫,还三番五次的给陆无疏添乱,为难他。如今这个讨厌自己的人却为自己挡下了这一片骨针。施阳心里怎么也想不明白,只是泛上了阵阵酸涩和痛楚。
为什么受伤的人明明是陆无疏,但是自己的心却那么难受。
心上的酸涩慢慢弥漫着鼻腔,施阳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s-hi润,却顾不得这些,有些发颤的双手继续拔着森寒的骨刺。
“你哑巴啦!谁让你替我挡着了!”等到施阳自己听到从嗓子里说出带着颤音的话时,施阳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落泪了。
陆无疏整个人还趴在施阳身上,他将头埋在施阳的颈窝,沉默不言,身子也略微抖动着。
“别以为你替我挡了骨针我就会感激你,你想都不要想!逞什么英雄!我又不是十岁小儿,需要你这样护着吗?!”
陆无疏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说出一句话:“别说了。”
施阳抹掉了眼角边的眼泪,将陆无疏扶起来,转眼间却又见到陆无疏双眼紧闭,而眼角已经挂下了两行血泪。
他刚沉下去的心又悬到了嗓子眼,这才记起陆无疏方才用手捂着他的双眼紧紧不放。
不仅是那骨针,那团紫色的迷烟,也有问题!
“你的眼睛怎么了!?”施阳捧上陆无疏的面颊,用拇指拭去了他眼角的血水。
陆无疏只是很平静的答道,似乎这双眼睛不是他的一样:“中了迷烟,看不见了。”
“你!”施阳顿时觉得气血上涌,被陆无疏这个样子气得说不出话来,转而又是心急如焚,紧咬了下唇,连牙关都在隐隐发抖。踌躇片刻,施阳像是要给自己找一个能让内心舒服点的借口,问道:“能用灵力将迷烟逼出来吗?可以吗?”施阳迫切想知道答案,抓着陆无疏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显得张皇失措。
陆无疏摇头,“骨针中千万根细如牛毛的毒针,毒针已进入灵脉,若使用灵力,到时灵脉和金丹俱毁。”
施阳的脑中突然“嗡”的一声,胸口仿佛受了万钧之力,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骨针前段的小孔里面,装的是牛毛毒针?
“当英雄好玩吗?明明受伤的是你,别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行不行?!”施阳已经收了泪的眼睛又是一阵朦胧,鼻尖再次泛起的酸涩让他难受至极。
陆无疏最讨厌的不就是他吗?
他最不想一道下山猎妖的不也是陆无疏吗?
如今陆无疏为了他,身子伤了,眼睛瞎了,如今连灵力都使用不得。
陆无疏阖着双眼,长睫微颤,双眼中火炙的感觉虽已消散些,但是还是炙痛无比。尽管这样,他说话依旧是云淡风轻,只是呼吸有些略微的颤动:“我只是听命于师父的,他让我护着你,我便护着你。”
“师伯要你去死你去不去!?”施阳吼道,脖颈间有隐隐的青色血脉凸起。
陆无疏似乎要张口说些什么,但听到施阳声音中带着哽咽,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施阳正面揽住陆无疏的腰,让他将身子靠在自己身上。背上的骨针已悉数拔出,施阳抹掉眼泪,扫了一眼,陆无疏素白的校服上已经渗出了点点血斑。
“我不喜欢亏欠别人,以后换我护着你……”施阳说话越来越小声,最后,只在陆无疏颈窝中轻轻道了一句:“对不起。”
这样的事,以后不能再发生了。
陆无疏身子轻微一怔,耳边不停传来施阳吸着鼻子的声音。他抬了手搭上施阳的脑袋,拇指轻轻摩挲了施阳细软的发丝。“师父会有办法的。”
这一句话,似乎是想让施阳安心点。
“真的?”施阳觉得心里好受了些,不那么隐隐作疼了,接着,他又抱怨了一句:“师兄,你有时候真的很讨厌。”
“你一直不让人省心。”陆无疏道。
施阳一听这话,抬了自己的左手看了一眼包扎得十分细致的锦布,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暖意。虽知道陆无疏只是听命于陆玄清而护着他,但是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心似乎颤动了一番。
十分异样的感觉,从未有过。
一时之间,他竟生出了想让陆无疏一直待在身边的念头。
坟场中的风依旧凄凉,但是此时空中照耀下来的阳光却很暖。
施阳杵着身子,一直让陆无疏靠着自己,一动不动,就怕自己身子一动,陆无疏便会离开他怀抱。
施阳心中在想,什么时候,他变得那么喜欢亲近陆无疏了?
施阳以往只是觉得他一本正经,整日绷着一张脸,便生了想要捉弄他的心思,看他何时端不住金光台首席弟子的架子。
然而就这么胡搅蛮缠了四年多,陆无疏并未发生改变,而他一门心思的捉弄却成为了习惯。只要陆无疏回了师门,施阳逮着机会便要撩拨一番。
如今多次一起下山猎妖,施阳对陆无疏的看法在潜移默化中转变。
只要自己不惹陆无疏生气,陆无疏待人确实温和体贴,细致入微。
他似乎……挺喜欢陆无疏陪在自己身侧。
终于,施阳觉得腿脚发麻,毕竟让陆无疏这么一个高大的男人靠着,纹丝不动,腿脚总归有些吃不住。他将一只脚往后挪了一步,动作十分轻微。
但是只一个细微的动作,却让陆无疏回了神。他抬了头直起了身,对施阳道:“你去看看双生恶魇的妖丹中是否有御灵珠中的灵力。”
施阳将手贴上了自己的胸口,隔着手套子还能感觉到陆无疏方才靠在自己身上时留下的那股暖意。
“施阳。”陆无疏叫了一声。
“哎。”施阳回过神,便隔着陆无疏的袖子抓了他的手腕,对他道:“你跟我一起过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