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这南公子是天仙下凡不成,还是个抢手货。”
拜过堂后,南絮这几日第一次笑了。
严明牵住他的手,低声问道,“想到什么开心事?”
“想到……”南絮望向厅门,望进门外漫天雨幕飘摇,Cao木凋零,哂道,“我前几日确实盘算着成亲,想着在何处办,要请哪些宾客,喜服要用什么料……都想好了。”
“可惜没想到,新郎是我。”
“不错。”南絮望着空无一人的庭院,厅内熙熙攘攘俱入不了他的眼,唯有那萧瑟地狱,仿佛嘲笑他此生,雨打浮萍,身不由己。
他方收回眼神,厅中便倏地静下去。
严明扣住南絮的手一紧,握得他发痛。
“江二门主!江……”
江澍形容憔悴,狼狈至极,浑身s-hi透步入喜堂中。他面如死灰,腰间那柄大剑却是凛凛湛湛,一时竟无人敢拦。
严将军方站起身,严明已经极不客气地发难道,“江二门主为何不请自来?”
江澍怔忡地看着一身喜服的南絮,嘴唇嗫嚅许久,茫然无措地呆立在堂中。
可真够难看的。
南絮问道,“你师父如何了?”
“醒了。”江澍终于低下头颅,“多谢严府施救。”
南絮简直想笑。
这木头果真什么都不知道。
严明却已经大笑三声,宽慰道,“不谢。倒是我要谢你。君子不夺人所爱,江二门主是特意赴宴来祝贺我们的么?”
江澍麻木的神情终于分崩离析,眼下那点伤痕仿佛泪水的烙印,他轻声道,“公子,是我负你。”
南絮说不出话来,心想,不,是我害的你。
“在下来得匆忙,也未准备什么贺礼……”江澍茫然四顾,最后从腰间掏出一柄匕首放在南絮手中。
座中已然响起窸窣之声,几百双眼睛都盯着这场好戏。
“公子,我身无长物,向来没有什么东西能给你。”江澍褪去刀鞘,将刀尖对准自己,颇为虔诚地低语,“这颗心,就请你拿去罢。”
***
“江二门主何故至此。”
——至二十六
“这颗心里,还有我吗?”
——至二十七
***
第二十六章 、(青玉线)
“江二门主何故至此。”南絮将那匕首入鞘,还到他手中,“缘起缘尽,好聚好散。你未曾负我,我也不再欠你。”
江澍通红的双眼中流下最后两行泪,诸多纷繁美景最终只是镜中月水中花,是他搅乱一池梦碎,自然怪不得南絮寒心。
南絮挽住严明的手,叹道,“走罢。”
白驹过隙,严南两家联姻后已过五年。
严明与南絮青梅竹马终成眷侣,二人相敬如宾,相互扶持,一挽南家颓势。
南家一改旧俗,开门设机关院广招弟子,南絮将其中几位天资聪颖的少年收作关门弟子,授予独门秘笈《千机谱》,一时南家炙手可热,成了江湖人挤破头也想进的地方。
“再睡一会儿。”
“滚。”南絮挣开他的双臂,起身更衣。
严明黯然望着他的背影,“你越来越狠心。”
“不及你万分之一。”南絮冷笑道,“本来就是各取所需,我为你续命,你助我光大门庭,少装这些浓情蜜意,教人恶心。”
严明靠在榻上,望着外头蒙蒙天光,忽地想起多年以前一个相似的清晨。
小南絮手脚冻得通红,偷偷爬窗进屋,低声叫道,“严明!严明!我来看你!”
严明躺在榻上,动弹不得,他腿给毒蛇咬了,肿得老高。
“啊呀,好生可怜。”南絮焐暖和手摸摸他的脸颊,“还疼吗?我给你吹吹。”
“不啦,伤口好难看,我爹还说这条腿不成了要砍掉呢。”
“不怕不怕,他是骗你的。”南絮从包袱里掏出各色小玩意儿来,“怕你闷得慌,给你带了好多东西。”
“带了什么?”
“绿豆糕、花生糖……还有小人书!你可得偷偷看,别叫你爹看见。”
“笨,还带什么东西,我看见你最高兴啊!上来,再陪我睡会儿……”
南絮笑得眉眼弯弯,“好呀。”
好呀。
他再听不见这句话了。
“南絮,”严明见他推门要走,苟延残喘般问道,“你还爱江澍么?”
南絮只一顿,便推门出去,冷漠的背影就此吞没在那道窄窄的门缝中。
——结局四·碎青玉
[完]
第二十七章 、(青玉线)
“这颗心里,还有我吗?”
江澍强压心头千万般情绪,答道,“有,都是你。”
“那可巧了。”南絮忽地笑了,如春雪消融,“我也是。”
下一秒他忽地暴起,转身将那柄匕首c-h-a入严明心口!
登时满堂哗然,严明毫不设防,瞬间倒地,血流如瀑。
南絮冷笑骂道,“你们严家欺人太甚!害我身中寒毒,又设计给我下蛊做你们少爷的药人!逼婚不成竟对灵门山李真人下手,以为自己一手遮天,简直猖狂至极!”
血溅喜堂,厅中乱作一团,众人手忙脚乱去请医师。
严将军疯了一般扑上去查看严明伤势,双目血红怒喝道,“拿下他!莫让他跑了!”
南絮握住江澍的手,忽地笑了,十分快意,十分粲然,“江时雨,你愿跟我走吗?”
江澍抽出身侧大剑,答道,“生死相随!”
白驹过隙,斗转星移,春风又绿江南岸,钱塘依旧是片繁华烟景。
茶馆内人声鼎沸,藏青色布帘一挑,进来两名身量过人气度不凡的公子哥儿,双双戴着斗笠。
“明前龙井,两碗藕粉,一碟定胜糕。”南絮无意识地伸出舌尖一点上唇,看了一眼江澍,“再来一碟葱包桧。”
地方虽小,上菜却快,南絮馋了好些个月,总算吃上家乡菜,简直风卷残云,半点看不出从前贵公子气派。
江澍赧然一笑,“苦了你了,跟着我天天啃馒头。”
“北方菜还是吃不惯。”南絮冲他一挑眉梢,“多吃点,昨晚辛苦。”
江澍被他逗得面上发红,将腰间钱袋往桌上一放,“咱们这两天是不是得找点活计。”
“这不送上门来了么。”南絮会意,余光一瞟坐在角落的一名男子。
那人似有所觉,起身收拾准备离去。
“你……身上不便,我去,你等着。”
南絮抬手按住他,“谁说我身上不便?不如来赌。”
江澍学他挑眉,素来温文的脸上也显出一丝狡黠,“赌什么?”
“谁先擒得,谁在上面。”
江澍笑道,“好说。”
怎料他方一起身,南絮已然反手甩出三枚毒针,那名倒霉通缉犯才将将逃到门口,顿时应声而倒。
江澍懊恼,“你来真的?!”
“宝贝儿,你等着。”
两人将逃犯送至衙门,领过赏金,顿时又从亡命天涯的潦倒夫夫摇身一变成腰缠万贯的神仙侠侣。是日风朗气清,南絮领着江澍在御街一路逛一路吃,正准备去小瀛洲看看,忽地迎面碰上一群小辈,登时拔腿就跑。
“大师兄!!!”
“大师嫂!!!”
街上人太多,纵然他俩轻功了得,依旧无路可逃。江澍怕他们声张,只好拐进一个巷子里,苦着脸让他们噤声。
“大师兄大师嫂,可算是找着你们了!”来人热泪盈眶,上前狠狠抱了江澍一下,“你们快回灵门山吧!师父说他老了实在不想管了,大师兄你一回去就传位给你!”
“你怎么说这个!”另外一名小辈连忙制止,“咳咳,师父日夜挂念,让灵门山上下都留意着,若是看见你们便劝你们回去,咱们风风光光办上一场婚宴,气死他们严家!”
“你怎么提严家!”又一名小辈连忙跳出来纠正,“师父说现在咱们有钱了,财大气粗,师门里什么都有,给你们留了一个贼大的院子,好吃的好喝的一应俱全,就等你们回家哩!”
南絮听得忍俊不禁,又渐渐有些惆怅,“不啦。当年给师父添了那么大麻烦,怎么还好意思回去……”
眼见的一群小的还要再劝,江澍道,“其实我俩在外头挺好,无拘无束,快意江湖。我们还贪玩,再过两年再回去。嗯,就是这样。有缘回见。”
语毕攥着南絮的手一个轻功跃上房顶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