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走着呢,恰好遇上萧舒朗从太后那里出来。却原来萧舒朗的父亲殁了段日子了,今日他入宫给太后请安,两个人又是伤心了一阵子。
行止打从回来,还未曾见过那些故人,如今猛地见着了舒朗,不由唬了一跳,“嗳呦”出声来。萧舒朗原是怔怔地出神,猛地听见这一声,魂都要吓飞了,这才瞧见行止。行止这几年不在,修齐一心只日日盼着他回来,因此却也未说明白他究竟何往,旁人只当他另有差事去了,只有萧舒朗心里略略有点子猜测,却也未敢说出来。
行止忙作揖道:“萧大人。”如今他父亲殁了,他又是长房长子,自然顺承了他家的爵位,身份也是大有不同的了。行止心里狠狠叹了口气,萧舒朗原先那般的丰神俊朗,如今竟然颓废成这个样子,眼窝子黑魆魆的,眼神黯淡无光,整个人也懒得收拾自己,满脸的拉碴胡子,瞧上去竟是瘦脱了形的。
萧舒朗怔怔地看了他一阵子,猛地回过神来,忙作揖道:“顾大人。”他仿佛是有一点痴痴的,眼神放在一处好一会子不动弹,瞧着便让人揪心。
行止瞧了他的模样,心里难受得很,劝道:“萧大人还是要以身子为重,千万好好保重自己。”
萧舒朗哪里能听得进去,他瞧着行止的脸孔,一个可怖而大胆的想法猛地跃上他的心头。他的理智坚定地不许他这样想,可是他整个人仿佛陷入了一种疯癫的痴狂,眼睛红得吓人,抬眼瞧着行止又把他唬了一跳。
萧舒朗再也控制不住心里那头猛兽肆虐,睁大眼睛瞧着行止道:“顾大人,陪我走一段路成不成?”
行止这会子虽是有些不舒服,但瞧着他的模样着实是放不下心去,点一点头,强撑着同他一路走过去。
宫人不远不近地在后头跟着,萧舒朗忽然小声道:“顾大人难道甘心这样子?”
行止不晓得他在说什么,一时有些奇怪道:“什么?”
萧舒朗急促地喘息着:“顾大人甘心一辈子屈居人下?”他也晓得自己是疯了。只是他真的什么也没想,脑子里猛地生出的念头几乎教他兴奋得痛苦。他也知道,这件事他就是拿来赌,他没有半分计划,只是这份狂热牵引着他一步步向前走。既然顾慎言这样狠,这样无情,他便把他最在意的给打乱,给毁掉。哪怕是千古罪人,他也在所不惜。
行止给吓了一跳。他不知道萧舒朗的意思,只是心里也暗暗有了一点猜测。他总觉得此番见到萧舒朗,他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整个人不再是从前平和的模样,倒像是执着地为了什么得不到的东西发了狂似的,让人瞧着不由有一点毛骨悚然。
行止不知怎么答话,只好试探道:“行止自然不愿意。”
舒朗听着这话几乎是兴奋起来,眼睛几乎突然生出些光亮来,仿佛他重新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似的:“那顾大人,想不想,取而代之?”他要让他后悔,他要让他后悔!
行止当真是被他吓到了。这还是宫里,身边这么一大群子宫人,更何况他还是皇帝身边的人,萧舒朗到底是怎么想的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忧心地瞧他一眼,难不成,他是失心疯了么?
这会子行止却是真的确信了,萧舒朗知道了,萧舒朗知道行止的身份,他才能够说出这一番话来。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他到底想做甚么?
行止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来,他是祖宗基业也不要了,准备造反吗!他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不论怎么讲,他们萧家,名门世家,太后的娘家,怎么能够毁在萧舒朗一个人的手上呢!便是为了谁,为了修齐,为了太后,为了天下,他都不能让萧舒朗发疯。
行止知道萧舒朗的品x_ing,他现在这个样子,断断是一时的冲动,若是引导不畅,必会酿成大错的!行止渐渐放缓了步子,心里闪过数个念头,忽然想到顾慎言那番模样,又想起两人曾经的关系,不由有一点疑心,他试探道:“行止在外公事忙碌甚久,倒忘了问一问,瑞官儿身体好不好?长高了多少了?”
果然萧舒朗一下子怔住了,眼神迷茫起来,比划道:“都这样高了。”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却猛地落下泪来。行止当真确定了此时必与顾慎言大有关系,他先稳住萧舒朗道:“此事事关重大,这里不是个说话的地方,咱们改日相约,细细谈来。”行止又怕萧舒朗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再三道,“明后日的,我派人送信给你,咱们在归林居里再谈此事。”
舒朗这会子其实冲动的心渐渐淡下来,但是那个念头还在深深地引诱着他,他见行止松口,不由道:“好,我们明日再议。”
行止作别了萧舒朗,忙四处去寻修齐。此事他必要早早告诉修齐,好教他提前做下预备,防着萧舒朗发疯。萧舒朗好歹算是修齐的堂兄,两个人自小的情分,他只盼着萧舒朗千万念着情分,断断不要发狂了。
如今他和修齐一起住在谨身殿里头。行止心里也清楚,他无论如何不能住在这里,只是修齐疯了似的,他只瞧见修齐的模样便再狠不下心来,他要什么他都会答应的。如今两人的关系虽不是在明面上,然而宫里也是人人清楚,待行止更是仔细了。
行止到了屋里头,却见修齐还未回来,心里有点担心,不由问昆清昆平道:“谁跟着皇上呢?”这两个人现在是跟着他和修齐,他也晓得修齐的意思,事事顺着他来。
二人道:“方才皇上传了刘太医,这会子却仍旧没回来。”
行止知道他必是为了自己的身子日夜悬心。他起身道:“我去太医院瞧瞧。”
待走到太医院,门口正是修齐身边的侍卫,他这才放下心来。众人自然也不拦他,行止便提步走进门去。却见太医院的大厅里头空空荡荡的,修齐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凄凄地垂泪呢。
行止登时心疼起来,快步走到修齐身边去,软声道:“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让我担心了好一阵子。”
修齐一下子握住他的手,哭道:“行止,你怎么这么傻啊。”
行止心里咯噔一下,依稀猜出来修齐所为何事,不由安慰他道:“傻子,都过去了,现在咱们不是好好在一处呢。”
修齐仍是漱漱地落着眼泪,用力抱住行止道:“你怎么那么傻,你怎么那么傻!”他呜呜地啜泣着,“你要是有什么事情,我要怎么活下去!我哪里值得你为我连命也不要!”
行止反握住修齐的肩膀,稳声道:“你是如此,我也是如此。修齐,你要有什么事情,我当真是活不下去的,所以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保重自己。”
修齐哭得鼻涕眼泪的一把,行止给他仔细擦干净,笑道:“多大的人啦,还哭得花猫儿似的。”
修齐一把攥住行止的手,道:“给我瞧瞧,给我瞧瞧你的口子。”他又道,“这里我让人瞧着呢,他们进不来,你别怕。”
两个人虽是相逢数日了,只是因着心结,又是顾虑彼此的身子,这么久竟是未在一处过,这会子行止听了,不由有些难为情,却仍旧顺着他的意思解开衣裳。
修齐见着他身上和自己一处地方的伤疤,顿时又抑制不住,呜呜哭起来。行止“嗳呦”一声,忙把衣裳系上:“小祖宗,你再哭,我的五脏都碎了。”
修齐听了这话一下子笑出声来。
行止道:“这么大了还是原来的模样,还是那样爱哭。”他又道,“都是做爹的年纪了,还这么小孩心x_ing。”
修齐笑起来,猛地又想起什么,大声道:“什么做爹,行止,我这一生就你一个,我又最讨厌小孩子,我才不做爹,要做,也是你给我生一个。”
行止推他一下道:“多大小了还这样没个正经。”
修齐认真道:“行止,先前我瞧见你,一开心什么都忘了。”他又道,“我这辈子只有你,真的。容妃,等明儿我就教她回家去。”
行止听了这话,不由气道:“你都娶了人家,还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作甚么!”
修齐攥着他的手,用力道:“行止,她是罪臣之后,我册她为妃已是越了规矩,我还怕再越过什么规矩吗!我和她早有约定,等你回来,我就送她走。”
行止听着他的话,眼泪不由滴下来:“修齐,这又是何苦来?我只要能看着你,我就足够了……”
修齐认真道:“不够,不够的。我们一定要执手走过这一辈子去,谁也别想掺和进来,只有你和我。”
行止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好,只有你和我。”
春意尚好,晴光如丝,软风袅袅吹动,掀起薄薄的涟漪。
行止薄薄地望了修齐一眼,修齐会了意思,嘴角带上一点温软的笑意,不动声色地颔一颔首,行止走出殿门去,行至萧舒朗身边儿,也不说什么,一时有一点沉默。
两人走了一段路,行止忽然道:“萧大人。”
萧舒朗也不晓得他要说什么,只是点一点头,神情仍旧恍惚得很。
行止见他的模样,深叹一口气,不由道:“萧大人精神这样不好,好歹教大夫瞧一瞧。”自古以来造反的多了去的,行止虽是没见过,却也从史书上读了许多,哪里有人造反是萧舒朗这个模样?做事连个计划也没有,镇日下心不在焉的,仿佛离了魂似的。
行止知道他定是遇上什么事情了,又想到前些日子他父亲殁了,心里也是有些难受,道:“萧兄不好好保重,当真是教人看了难受的。”
谁知听了他这句话,舒朗冷不丁露出一丝冷笑来:“谁难受?谁还能为着我难受?”
行止听他这样说辞,晓得里头必有文章,正想说的什么劝他一劝,忽然有宫人行礼上前道:“给萧大人、顾大人请安。”他又道,“萧大人,太后娘娘传您去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