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雨端详着兰萃柔美的脸,莞尔道:“我猜,你是喜欢着那位故人的。”
兰萃垂下脸,没有再说话。
花掌柜他们背炭回来的时候,还捎回了两篮子的菜。
晚上是小年夜,难得康珏心情好,没有闹脾气,好好地大展拳脚做了许多菜,凑了一大桌子,小虫儿和小宛把三张桌子拼在一起,盘碗碟子摆得满满当当,关了客栈门,所有人挤拢坐着,倒一点儿也不觉得冷了。
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聊天的聊天,唱歌的唱歌,一桌子人亲近极了。
花掌柜坐首座,左右两边最近的分别坐着康珏与野狐。
共同举杯后,花掌柜得高梧月、孙氏夫妇敬了两杯酒,其后就一直在同野狐说笑共饮。
酒逢知己千杯少。
也不知是喝到第几杯的时候,康珏在旁边冷哼了一声,说道:“喝完这杯,再喝一杯,当家你就要醉倒了。”
酡颜微醺的花掌柜愣了愣,举杯的手半道儿给僵住了。
坐在康珏边上的小虫儿眨了眨眼睛,瞅着她说:“春来,有时候我真的很怀疑你是不是喜欢掌柜的。”
“放你娘的——”康珏撂筷子骂到一半忍住了,她瞥了一眼花掌柜,不屑道,“我喜欢他?我眼瞎才会喜欢他这样的小白脸!”
花掌柜忽地变了脸色:“春来,你说我什么?”
康珏翻了他一个白眼:“我是称赞你,说你这个人白皙俊俏。”
花掌柜脸上神色灰沉沉的。
在花掌柜要发火之前,小虫儿赶忙站起来堆起一脸的笑,殷勤地给他夹了两筷子的菜:“哎唷,掌柜的,这不是你最爱吃的碗蒸r_ou_吗?还有这个炒河虾!来来来,人多筷子多,再晚可就没有了!嗳,别愣着,快尝尝看呐!”
“真是一只机灵鬼。”高梧月用筷子敲着碗戏谑道。
高梧月与野狐坐在同一边,中间隔了孙氏夫妇,她的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能让全部的人听见。
满座客人都在,花掌柜忍了又忍,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却y-in沉着脸把酒杯搁下了:“今年客栈里统共坏了两口锅、两张桌子、一条凳子,碎了三只花盆,以往是东西坏了、碎了我自己贴钱补好,现下想想十分不妥,你们心情不好拿物件撒气,我凭什么就要当这冤大头?每年除夕夜,我都雷打不动给你们包三两四钱银子,今年也照旧,小宛来得晚,就领个四钱零头,但是你们这次都必须要刨去我贴补物件花费的银钱!”
小虫儿眼睛立马就直了,他心里一边盘算一边问道:“掌柜的,你买的花盆是多少钱一个的?”
花掌柜冷笑:“应天府城南张阿伯制的花盆,没有少于两钱银子的。”
小虫儿一听,眉头拧成一团,虽然很心疼,但瞥一眼变了脸色的康珏,还是抚着心头暗自庆幸了一番。
花掌柜挑眼看康珏:“至于春来你,不仅没了三两四钱银子,还需额外补我七钱。”
一瞬间,康珏脸色差到了极点,“腾”地摔了手中筷子站起来:“你什么意思!”
“十多年了,你还是这个老样子,想做什么做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你不愿意改,那好啊,我也不愿意再惯着你了。”花掌柜不慌不忙也立身站起,他冷着脸对康珏说完这些话,不等她再言,就转脸对一桌人说道,“我吃饱了,诸位请慢用。”
满座人面面相觑,气氛静得尴尬。
“哎,掌柜……”小虫儿讷讷朝花掌柜的背影张口。
“嗵!”
所有人被一声空荡荡的巨响震痛了耳膜——
那一厢,康珏推翻椅子也甩脸色走人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很茫然。
小虫儿摇头叹气,复而招呼众人道:“别管他们,我们自己吃,自己吃啊!”
小宛怯生生地眨巴着眼睛:“小虫儿哥哥……”
小虫儿从扒拉着的饭碗里抬起头,瞧见不止是小宛,其实满桌人都将目光投向了他。
郑雨担忧说:“要不要去劝劝?”
兰萃赞同地点头:“好像很严重。”
连高梧月也说:“厨娘气跑了,我看这客栈也要关门大吉了吧?”
小虫儿特别不想去搅和这趟浑水,康珏的怪脾气,就算是有一百张嘴也讲不清楚,而掌柜那边也是犟得很,只怕到头来越劝越来气。
“不忙,且到明天再看看。”小虫儿只能干笑着这样回答。
第7章 第七章
腊月廿五这天的早饭做得很叫人满意。
“小虫儿,再给我们来半钵粥,一张饼。”郑雨挥手喊道。
“等等!”孙楚一面着急叫住要跑去后堂的小虫儿,一面按下了妻子的手说,“够了,够了!不能再加了!”
郑雨不高兴:“白粥和烙饼而已,能吃穷你啊?”
孙楚赶紧解释:“不是这个意思,我的小姑n_ain_ai,光粥你就喝下四碗了,哪有这么吃东西的,不是吃不起,而是怕你图一时饱足撑坏了肚子啊!”
郑雨愣住,尚自不太相信:“我、我喝四碗粥了吗?”
“可不是嘛。”旁边桌的高梧月巧笑,“四碗粥,一张半的饼,还有一碟子小菜,你吃得开心,可教你夫君看得忧心。东西再好吃,确实不是这么个吃法。”
郑雨面红耳赤,推开碗筷道:“那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我不吃了。”
正说着话,就见小宛端着一钵粥和一碟小菜往楼上去了。
高梧月看见了,拍着桌子笑得前仰后合:“不怪今早大家伙儿都敞开了肚皮吃,实在这粥和饼都做得忒好了,瞧瞧,连兰萃他们都另外加了一钵粥。”
另一张桌的野狐吃好了起身,路过高梧月身边的过道时,很难得地调笑了一句:“高姑娘这是五十步笑百步。”
高梧月闻言,转念间低头一看,忙“哎呀”了一声:“真是呢,光笑别人去了,我这也吃得不少啊!”
小虫儿走过去收拾野狐的碗筷,与众人侃道:“要让春来露一回真本事不容易啊,我干活前一个人就吃了一整钵粥外带两张烙饼呢!客栈上下,哪个不是多多益善?恐怕呀,也只有野狐公子守得住自己的规矩,要了小半张饼和一碗粥就足够了,多一粒米都不肯沾的。”
“咦,春……康珏姑娘她是不是不生气了?”郑雨问小虫儿。
“还生着气的话,就得我下厨了。”小虫儿笑呵呵的。
“昨天闹得那样凶,我还以为康珏姑娘一气之下会走掉呢。”说起来,郑雨还是很感慨。
小虫儿不晓得该怎么答,干脆只是笑一笑,收拾完碗筷就走了。
孙楚看着自己的妻子,伸手握住了她的双手:“小雨,先头说好今天回家的,包袱我一早收好了,我上去拿,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孙楚正要起身,楼上地字二号房的门“吱呀”开了。
出来的是兰萃。
林火没有在后面推着轮椅,看来兰萃姑娘不是要下楼,如往常一样,她是要让自己看见客栈的大门,好在第一时间等到她要等的人。
郑雨忽然一下拽紧了孙楚的手:“能不能不走?”
孙楚疑惑回头。
郑雨的眼睛看向楼上,她非常小声地央求:“我忽然很想看看她等的那个人会不会来,我们能不能,先别走?”
做丈夫的发起怒来:“难道我们要陪她一起等?如果那个人开春才来,我们要陪她等到开春吗?夏秋冬也一样等着吗?也许那个人根本就不会来了,你是在浪费时间!”
“嘘!你小声点儿!”郑雨发急,害怕不好的话给兰萃听见会伤了她的心,她坚定地说,“会来的,那个人一定会来的!就这几天!”
孙楚的脸色难看极了。
郑雨更紧地拽住了孙楚的手:“大不了就在外面过一次除夕,你说过的,有我在的地方就是家……”
孙楚心里矛盾不决,脱开郑雨的手上了楼。
花掌柜端着一盆水仙掀帘从后堂走了来,他望了郑雨一眼,笑着将水仙放在了花架子上:“夫人真好命,嫁了一位如此专情的郎君。”
郑雨脸红,羞得扭头跑走,被高梧月一把拉住了手腕。
高梧月眼睛亮晶晶的,满含春风笑意道:“冒昧问一句,你们成亲多久了?”
郑雨红着耳根低头答:“十五年。”
高梧月讶然:“有那么久吗?我看你们不像有孩子的模样,还以为你们成亲才几年而已。”
“我们确实没有生养过孩子。”
“都成亲那么久了,为什么连个孩子都没有?”
像是被一语点破了什么似的,郑雨眼神颤动了一下,渐渐变得空茫了:“为什么……没有孩子?是啊……没有,一直都是没有的……也不曾有人问过我为什么没有……”
火塘里的炭烧红了,林火把兰萃背下楼,在火塘旁的软椅上安置好了她以后,就陪坐在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