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接受什么?”
“难以接受我就这么从前线回来了。”雷恩泄了气般躺回床上,盯着雪白的天花板,“过去那些叛逆的想法啊所谓追求啊,感觉通通都变成了笑话。我浑浑噩噩地跟去,再浑浑噩噩地回来,带回了满脑子的混乱情绪。现在想想,在前线星球的那几天就好像是噩梦一样。”
当他被发|情期一棍子敲醒的时候,才惊觉之前的自己居然是那么的不堪一击,在以前的预想中,他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现实以这种方式打败。
“现实和梦想总会有差距。”医生替他总结道。
“以前我总是觉得自己很厉害,有着跟别人完全不一样的想法和远大的目标,我对自己抱有过高的期待,”雷恩说,“但是当真正面对事实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还只是个什么都没搞懂的孩子。”
他咧嘴笑笑,“之前有人问我准备好了没有,现在我想说,对不起,我没有准备好。可是却不知道到底应该跟谁道歉。是中将?是所有照顾我情绪的战友?还是……我自己?”
他将这个问题抛给医生,医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这问题有点深奥。”
“专业一点嘛,”雷恩偏头去看他,苦笑道,“好歹说点什么。”
“……”医生顿了顿,“你是想从我这里听到安慰,还是想让我骂你一顿?”
也是。雷恩想着,他希望从别人那儿得到些什么呢?安慰的话他都已经听了个遍,所有的脆弱他都已经对着盛擎宇展现过了,如果再继续从别人身上追求什么同情的话,那就不叫可怜了,叫撒娇。
要是真的到了那种地步,那他可真是太糟糕了。
医生坐在床边静静地等着他想明白,雷恩用余光瞄他一眼,苦笑道,“我忽然有点厌恶自己了。”
医生对他笑道,“这是好事。”
雷恩再次从床上坐起来,医生在他的电子屏上点了点,然后将屏幕递给雷恩。
“每一名新兵成长为老兵,都是一个打破再重塑的过程。”医生说,“你越坚定,这重塑的速度越快,你的外壳会越坚硬。部队需要的是坚强的兵,而不是一群容易哭闹的孩子。”
屏幕上是士兵在丛林间穿梭的录影,雷恩眼尖地发现画面中领头的人是雪莉。
“我们也需要拍些实况录像,来说服上面那些顽固的家伙。”医生翘着脚说。
视频中雪莉带着大约十名士兵,飞速地穿越丛林,他们的动作敏捷而有序,好似一队林间猎豹,所过之处似乎连树枝都没有晃动一下。忽然,最前方的雪莉挥了一下手,十个人得到了命令,一瞬间停驻下来,潜伏进树林深处,没了踪影。
画面一转,转到开阔的战场,一只巨大的人形机甲在向地面俯冲,机身冒着浓烟,眼看着就要撞击地面,此时从视频中传出一个人的声音,“动力装置损坏。”
那声音出奇的冷静,过了一会,那个人又说,“正在尝试强制着陆。”
即将坠毁的机甲在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拉起了制动闸,机身以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和姿势恢复了平衡,下一秒钟,人形机便彻底失去了动力源,摔在地面上。
电流音沙沙了半天,那个人的声音再一次传出来,“着陆成功,请求支援。”
那声音依旧毫无波澜,仿佛刚才的命悬一线只是假象一般。
视频结束在电流声中。
医生将屏幕从雷恩手中拿回来,说,“机甲上的那个人,是唐·克里。”
唐·克里,那名传说中最木奉的Omega机甲兵,这个名字雷恩已经听到了无数次。
“你觉得自己什么时候能做到这种程度?”医生问他。
“我……”雷恩顿了顿,说,“我不知道。”
“在我来以前,这里会定期从城镇里请医生做检查,我去研究了以前的记录,唐·克里从第一次上战场到这段视频,一共用了三个月。”
“当然了,”医生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有些人天生淡定,我们不能指望每个人都做到像他一样优秀,但至少得定个合理的目标。那么,你的目标是什么?”
“……我需要想想。”雷恩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背,轻声道。
*
雷恩在医务室足足躺了三天才被允许下床走动,离开前医生还拽着他做了一全套的信息素检查,确认真的没事了以后才放他出门。
雷恩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冲进浴室洗了个澡。也许是错觉,但他总觉得身上有一股药味,他说是医务室里的味道,医生死活就是不信,非说他鼻子有问题。
这医生是个非常有趣的人,就是有的时候说的话让人很难听懂。他积极致力于让雷恩恢复过来,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雷恩不得不反复向他证明自己的神经衰弱已经好了,他甚至开始给医生讲起自己的童年往事,好向他表明自己真的已经不介意那些事了,到最后医生依旧对他的说辞保持怀疑的态度。托医生的福,雷恩这两天已经没精力去想那些战场上那些有的没的,一心只想着从那家伙手中脱离苦海。
雷恩站在淋浴下,洗着洗着忽然笑了出来。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他的屋子已经被收拾干净了,连带着发|情那天被他弄乱的衣物,雷恩尽力不去想是谁帮他干的这些活。盛擎宇的那件衣服被收走了,雷恩一回想起当时的场景,脸上就一个劲地发烫。
他还不知道是谁送他去的医务室。医生死活都不肯说实话,倒是叫雷恩也猜了个七七八八。修和雪莉一天到晚忙着,没工夫管他这一名士兵,那么不是盛擎宇就是住同一楼层的威廉,如果是后者,医生没有理由不跟他坦白。
那就是盛擎宇。
这样雷恩的心情就十分复杂了。
他一边擦着s-hi漉漉的头发一边来到床边,他的衣服都被折好放在床头,那种整齐的折法一看就是出自盛擎宇之手。
雷恩闹不明白的一点是,盛擎宇是怎么从满是Omega信息素的房间里走出来的。
莫非真的像民间传言,特种部队会专门训练士兵抵抗信息素的干扰?也不是不可能,但这样想着,雷恩发现自己心里头居然产生了一丝不甘心的念头。
他的眼前似乎浮现出一名梨花带雨的美人形象,穿着暴露的衣衫泪盈盈地说:难道是因为我没有魅力吗?
雷恩抿抿嘴,扭头回去重新用凉水洗了把脸。
他双手撑在水池上,抬起头来看着镜子。这几天盛擎宇一直没有去医务室看他,明明是个连Omega的寝室楼都会来的人,却不知道这时候在避什么嫌。也许盛擎宇有自己的考量,雷恩看着镜中那个有些憔悴的自己,平静地想到,盛擎宇没有被他的信息素吸引,从理x_ing的角度来说,这是一件好事。
幸亏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不过雷恩知道在心底,自己并不是这么认为的。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雷恩再次用水拍了拍脸,确保自己看起来精神抖擞以后,回到卧室开始准备下午的训练。
很快,他瞄到了在一旁桌子的正中间放着的东西。
那是盛擎宇之前塞进雷恩包里的通讯仪,不知为何被摆在桌子上,下面还压了一张纸条。雷恩抽出纸条摊开来看,发现上面一个字都没有。
只是一张空白的纸。
这是盛擎宇留给他的东西,雷恩很快便想清楚,他可能是已经离开这个星球了。
雷恩倒没觉得有多惊讶,应该说,如果盛擎宇还留在这里才令他吃惊。先不论盛擎宇是不是还有公务在身,如果雷恩发|情那天真的是盛擎宇来救的他,那两个人见面就会十分尴尬了。
毕竟雷恩当时还光着身子,只需要看一眼正常人就会明白他在昏迷前做了些什么,再加上被丢在浴室外的Alpha的衣服,这场景就十分引人遐想了。
雷恩知道,盛擎宇不会介意这种事,他只会怪自己为什么将衣服扔在了雷恩的屋子里,导致接下来的事情发生。盛擎宇就是这样,他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责备雷恩半句。
可越是这样,雷恩就越觉得心中有愧。
他不能不觉得愧疚,就好像自己从盛擎宇那里偷拿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这东西对别人来说可能没有任何用处,但对于雷恩来说,却视若珍宝。
有些不能够用言语表达出来的、必须被隐藏在心底的、最为深刻的秘密,那是心中一瞬间的悸动,好似初春时节从远方刮进山林中的微风,温柔地抚动着枝丫间的嫩芽,带起一阵触及心灵的颤栗。那是在最顶峰的时刻雷恩感受到的东西,他可以说服自己看淡之前的一切,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遗忘那种感觉。
雷恩知道这种悸动叫做什么。
他将盛擎宇留下的那张空白的纸折好,放到抽屉里,并把通讯仪放在显眼的位置上,好像在期待着它随时亮起来似的。但雷恩总觉得,这只通讯仪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再接到通讯请求了。
然后他换上干净的训练服,转身出门。
*
雪莉这次可能真的生气了,当雷恩去找她报到时,雪莉盯着雷恩的脸看了好长时间,才不冷不热地回应了一个,“嗯。”
雷恩自知理亏,把头低下去很久没敢抬起来。直到他听见雪莉说,“跟我来。”
他们再一次来到地下工厂,却没有去阿拉斯图的零件库。雪莉带着他来到位于工厂两侧的陈列架上,走到大约中间的位置,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只人形机说,“那个是你的机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