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这屋子很干净。
那他更头疼了。
转过身走到木板床坐下,他抚上右眼,深深地望着地面:“难道我曾经来过这里?”
随即又摇了摇头,以自己的身世,怎么可能会来过这种地方。
他正在猜测与否定的纠结中,门外响起了“当当当”三声敲门声,段衡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施富,我听到你房里有动静,出什么事了吗?”
这次倒是记得敲门了。
时方域摆好铜镜擦去阵图,给他打开房门,却见段衡身穿黑红色家主外袍,头发一丝不苟的绾在头顶,穿戴十分整齐。
“没有事,我腿抽筋,起来活动活动筋骨,你这是?”时方域随口胡诌,指着段衡这身打扮问他。
没道理深夜看一眼同行的帮手还穿得这样正式吧。
“唔……”段衡迟疑一下,捻了捻自己的耳垂,笑容僵在脸上,“其实,明日……我还是有些害怕,所以睡不着,干脆就这样枯等着直接出发了。”
“施富不会嫌我没用吧……”
时方域看着他这样强颜欢笑的样子,又想起是自己锁住他的灵力,愧疚心起,如今段衡不过才二十岁,要背负起这样的责任也太不容易了。
他圣母心泛滥,决心替他驱赶那些无用的烦忧苦恼,拉着他进来,坐到木板床上,语重心长……
“你别总端着家主的身份,要有自知之明,该跑的时候就跑,想来师……天门人和其他家族之人拿你只当凑数的,天塌下来有时方圳撑着,你只管在后面划划水就行。”
这是时方域一贯的作风,想当年他带崽子时候教授的第一个技能就是“跑”啊,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任你东南西北风,抓不住我才是王道。
段衡点点头,又摇头,有些纠结,“不行,我跑了,段家子弟怎么办?”
“嘿你这孩子,当年人家往死里欺负你如今你倒是要替他们卖命了!”时方域无心之言,却忽见段衡骤然失色的黑曜双眸。
我怎么又提他伤心事?时方域想打自己个耳光,他讪笑两声,啧叹道:“让他们也跑啊,一个个跟弱j-i崽子似的,都不够混沌塞牙缝的……”
段衡抬头,好像并未因为时方域戳他伤心事而埋怨,苦笑道:“其实有师伯们和其他家主挡在前面,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倒是施富,切不可拼命。”
时方域一看这小子转而开始安慰自己了,便知道自己先头说的话就跟没说一样,他蹭了蹭鼻子,拍了一下段衡肩膀,道:“行了!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现在修炼修炼养足精神,明天好好打他一架!”
随即又想起段衡没有灵力,他转过身面对段衡盘腿坐在床上,拉过他的手与自己的双手合十,一股暖流顿时浸润了段衡的身体。
“这样也算是你修炼了。”时方域闭着眼睛,专心洗炼段衡的七经八脉。
所以他没看到,段衡睁着深邃无波的双眸,一眨不眨的看着他,那样子,好像久旱的幼苗期待着甘霖一般。
对他这样好的师父,天底下再也寻不到了。
他想。
——
次日清晨,段家人整顿一番便径直赶往鬼森,时方域提前混入了那群废物弟子里面,身穿玄色道袍,倒觉得自己像是个段家人了。
他本没想这么快就藏匿起来,实在是赶路的途中遇见了天门的师兄师姐,时方域立马就怂得跑到段家子弟的最末尾。
然后他拉长耳朵听着。
“段家主无须出力,只在一旁看着即可,切记x_ing命要紧,莫要意气用事。”
恩,跟他想的全都一样。
说话的人身穿月白色银纹道袍,高束的长发垂落到膝下,修长的仙姿还是如记忆中那般。
权澜,他的四师兄,五年来一点变化都没有,依旧美得不像话。
段衡笑着应声点头,似乎同权澜很熟络。接着又有他的师兄师姐跟段衡说话,但隔着有些远,时方域听不太真切,只好踮脚探脑袋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
“你鬼鬼祟祟地盯着我大师兄看干什么!”
来人凑近时方域的时候,他正一门心思扑到段衡那边,这次倒是未能提前感知,所以时方域着实吓了一大跳。
不过也是因为说话的人并没有什么恶意。
时方域赶忙双手捂着眼睛,从中露出一条缝,看着身前穿着墨色滚金边道袍的孩子,十四五岁的年纪,暗绿色腰封上挂着一枚玉佩,上面刻着“沈”字。
如果没猜错的话,背面刻着的应该是“真”。
记忆中那张圆嘟嘟的笑脸渐渐同眼前的少年重合。
都长这样大了,时方域看着沈真,想要伸手摸他头顶。
“沈真,莫要胡闹。”
后面却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斥责,时方域猛地缩回手,心中自嘲,他现在什么也不是。
时方域再抬头看去,说话的人英姿挺立,身穿墨绿色深衣,上面绣着的青竹活灵活现,他背后背着一柄重剑,面目却y-in柔许多。
时方域看着那一双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眉眼,眼神微眯,手忍不住抓紧了袖口。
“父亲,我没有胡闹,这个人真的鬼鬼祟祟的。”沈真回过头,有些不服气道,他的声音有些粗哑,想来是男孩到了年纪,嗓音不再如当年那般清澈。
沈真的一句话招来了许多旁人的目光,时方域只期盼自己的存在感能降到最低,他佝偻着背转过身,努力隐藏身形。
好在沈温并没有把沈真的话放在心上,他看都不看时方域,径直从他身边走过,用行动表示自己对沈真所说不在意,到段衡那堆里打招呼。
时方域吐了口气,恶狠狠瞪了沈真一眼,又想起今天众人前来的目的,忍不住压低声音凶道:“你来这里干什么?多危险不知道吗?”
沈温也真是的,什么场合都不考虑考虑,倘若那混沌凶兽真的发疯谁都抵抗不住,他就这一个儿子,就不怕有个三长两短吗?
沈真比时方域矮了半个头,他抬眼时有些不以为然,因为这实在不关眼前的人的事。
“我想来便来了,危险又怎样?”
时方域呼吸一滞,转过头去,真不可爱,不及小时候半分!
他抱着双臂,吊儿郎当地拉长音节:“是啊……可不关我的事……”
人家有爹有娘的,我cao那心干什么?
众人已经进入了鬼森,数十丈的参天大树遮天蔽日,不远处的天空上有一道一道的金光像是水波一样向外扩散,看来就是松动的封印了。
其余人都已聚集在一起,除却天门山的几个宫主,东仙源绫家,西仙源云家,焦源展家,蓝水权家,灵墟段家和玉峰沈家的六姓家主尽数站在这里。
各家族弟子又都聚集在另一旁,解封的时候是不需要他们出力的。
时方域摇头四顾,看着这各色道袍好不炫丽,他觉得能集结这些当世最顶尖的强者本就实属罕见,除却这次,也就上次他身死的时候可以相媲美了。
时方域竟然还有些臭高兴。
他站在最后紧紧盯着前面,不妨听到一句有关段衡的谈话。
“嘁!你说解封混沌这等大事,为何要算上他们灵墟那帮人,连家主都手无缚j-i之力,恐怕我们还得分出一波人保护他,哼。”一个叫不上名字的绫家子弟小声对绫云道。
“你懂什么?段家主别的不行,背后捅刀子的事干的可不错啊,别小看人。”绫云哼笑一声,故意提高声音不屑道,一旁的绫天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绫云噤声。
时方域看向段衡,发现他突然僵直了脊背,他距离那两个人都隔着数丈远,尚且能听到,别说段衡他们了。
时方域以往真没发现绫家人这么碎嘴。
绫家家主绫开破年岁最长,他眯眼看着段衡明显不愉的脸色,抚了抚胡子,又瞪眼看了那两个弟子一眼,拱手赔礼道歉:“门风不严,段家主见笑。”却没什么真情实意。
一旁的沈温却一改面无表情的脸色,这时似笑非笑地冷哼一声:“他们所说,也未必全错。”
段衡脸色就更不好看了,气氛有些停滞,却没见有谁为这个年轻的家主说话。
时方域皱眉,沈温似乎对段衡敌意不小,莫非是因为他?
段衡磨磋着自己衣服的边角,半晌正了正脸色,恢复了和煦的笑脸,“灵墟虽大不如从前,但毕竟身为六族之一,哪怕是绵薄之力也是要尽一尽的……”虽然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尴尬。
“时辰差不多了,莫要再说闲话。”炽氓y-in下脸说了一句,扫了一眼颜色各异的六族,似乎是心中不快,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沈真站在时方域身旁,眼眸隐秘在低垂的头下,仿佛对那番对话也心有不满,却不知为何在他身边一直没有走开。
段衡恰好这个时候过来了。
他同段家人嘱咐了几句话,模样颇有一些家主的风范,时方域抱着“我家有男初长成”的心态含笑端详着,不妨段衡转身走到他身旁。
“施富,他们就交给你了。”段衡眉眼间的勉强之色不见,临场反而更显稳重。
然而沈真听到这句话却脸色一变,他似乎对段衡本也没有好脸色,此时踮脚揪住段衡前襟,问他:“你刚喊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