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凌乱,何清的一件衣裳还扔在地上,季绍景不知他跑去哪里,念着秋夜露重,想尽快将人寻回来,一起身却觉头痛欲裂,勉强不得,只好命人仔细寻找,将何清带回来。
记不得等了多久,直到他忍不住难受伏在桌上,才注意门口一道熟悉身影,端着碗汤药,朝他而来的步伐中难掩迟疑。
季绍景面上潮红一片,浑浑噩噩的看不分明,抹一把额上虚汗,温声道:“阿清,今日可是吓坏了?”
走来的人听他轻问,面上闪过惊诧,搁下药碗,伸手抵在他额上试探道:“王爷的脸怎么这样红,可是发烧了?”
季绍景觉得自己此刻甚是奇怪,周身似焚,只想拉住人抱在怀里,可抬手却落了空。他哪里肯放开这一泓清泉似的慰藉,当下翻身而起,勒着来人的腰将他摔在榻上,喃喃轻声道:“阿清,就让我抱一会儿。”
第29章 二十九
“王爷,是我看错你了。”凄然一声,叫瑞安王用强的动作停滞下来。
事到如今,便是再愚钝,也该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季绍景躁热难挡,颈侧淋漓s-hi汗浸透衣衫,然而盯着身下一味挣扎的人,看到他面白如纸,战战兢兢,与白日坠马一刻的神色别无二致时,他的胸膛仿佛被什么狠狠擂了一下——阿清在害怕。
“他今日遇上那么多是非,便是再没心没肺,也该没有做那事的心思。”忽然明白过他的眼神,季绍景不敢再有动作,只是强运内力,压下灼心欲念,慢慢松开对他的桎梏。
“阿清,你先出去,本王怕是被人动了手脚。”季绍景咬紧牙关,声音发颤。
可床上的人似是吓得狠了,双手撑着起了两次都软软跌回去,季绍景见状,狠心将人拦腰一带,往门口推去,“本王今晚想一个人呆在这里,你先去找钱将军对付一夜。”
灯火如豆,隐隐绰绰罩在其中,何清踏着月影寻了一路来到王爷帐前时,正撞见宁裴卿衣衫凌乱地从帐中逃出来。
见他魂不守舍,何清上前扶住他,担忧问道:“宁大人可还好?”接着,他看见宁裴卿仓皇抬头,不期然与自己的目光相遇,颊上还带着浅浅一抹绯红。
“我没事,只是王爷受了很重的伤,你现在还是...不要进去为好。”
宁裴卿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何清只注意到王爷伤势,不等他交代完,已匆匆抛下他跑了进去。
刚才所有刺客被俘之后,明明已风平浪静,他却不知为何浑身力气顿消,眼皮似坠有千斤之物,待他恓恓寻了一处靠立数刻,才挨过那阵眩晕。何清未作他想,万分惦记着季绍景的安危,刚踏进一步,所见之景让他大为吃惊。
屋内情形甚是怪异,打翻的药碗,凌乱的床铺,一切比刺客到来前更加杂错。角落里传来几声闷哼,何清心下一凛,凑上前去,震惊于季绍景强自调息,弄的右臂伤处又开始大股大股地向外流血。
何清不敢打扰他,跑出去找人借了伤药布条,只盼着他一结束好赶紧为他处理一下伤口。季绍景一睁眼,就见刚撵出去的人又回来跪坐在自己身边,不由低声逼问道:“你又回来做什么。”
何清只顾忙忙为他敷药包扎,全然未留意季绍景的抗拒,等他将布条层层裹好,季绍景忽然伸手一推,轻喝道:“出去!”
何清不知哪里惹了他,讷讷道:“王爷可是嫌我回来晚了,我、我本一刻也不想耽误来着,可是...”
“滚出去!”季绍景冷声打断他,刚刚平息的难耐再次火烧般的涌来,一下甩开何清的碰触,满脸通红道:“本王不想遭你怨怼。”
何清听不懂他话中含义,垂着双眼,战战而起,轻声商量道:“王爷,外头很冷,我...我怕冷,就在门口呆着行吗,我保证不扰你。”
带着七分卑微三分希冀,何清说完一番请求不见季绍景有所回应,只好满心忐忑地朝外走去。
一阵凉风,卷着飞沙从脸庞蹭过,何清站在门外,看着各处营帐外往来守卫不绝,轻叹一声,贴着最近的一根木桩蹲下身去。
无处可去啊,何清涩然轻笑,王爷只想着要赶自己出去,却忘了给他指条明路。
枯蹲一会,有守卫见他奇怪上来询问,何清指指自己,又指指帐篷,小声道:“我也是来守夜的,我们王爷伤的重,离不了人。”
“怎么不进去呆着?外头这么冷,穿少了万一冻坏了去怎么办。”那守卫见何清瑟缩着身子,忍不住问道,何清生怕解释的不好让人误会了王爷,连声道:“一点也不碍事,我只是在里头呆着闷得慌,还是先在这里吹吹风再进去。”
深秋时节,偶有惊鸿映月影,不远处长的几排老树,在半空里毫无美感地伸着稀疏的枝子,枯黄急卷,飞了一阵又摔落在地,发出“咔”地一声,歪铺在厚厚一层陨叶里。
何清哄劝走那个侍卫,瞪着眼瞧了一阵夜幕,随手抓了一把沙子,对着幽幽亮光把里面的土块挨个扔出来。他面前已经堆了一小堆细沙,都是他一点一点挑拣干净的。
空等无趣,总得找点什么打发久长暗夜。
他把一只手埋着松软的沙子里裹着,另一只手往眼皮上抹了抹,像要拂开幻境似的,将上头刚酝酿出来的温热狠狠擦去。
真奇怪,没到王府之前还以为自己旧痛新伤都能忍过的人,见着王爷还不到一年就换上一副易碎的自尊,受不得委屈冷语了。大概世间万千事,温柔更得到偏爱,所以被季绍景敛去锋芒,好好豢养惯了,他就飘飘然沉溺其中,忘掉自己从前是什么身份了。
何清笑着啐了自己一声,缩着身子呢喃道:“蠢东西,谁都有资格拿乔,就是你不行。”
将这一夜捱过,东边刺出霭霭薄光,季绍景扛过半夜折磨,一步踏出便注意到门外木桩旁,歪倚其上的一道身影。怒火腾起,两步过去将人拦在怀里,几乎是咬着牙道:“何清,你昨夜都在这里?本王不是叫你去先钱将军那里先对付一晚吗!”
何清半梦半醒,陡然被温暖一烘,昏沉着头脑便靠了过去,季绍景摸着他手脸冰凉,拉着脸将他抱进帐子里,用锦被盖好,又亲自替他暖了阵手,终于等到人迷瞪着眼醒过来。
“王爷。”
何清梦呓般的喊了声,刚想揉揉眼,一动才发现被季绍景握着,他猛地记起双手脏污,忙不迭从中撤出来,藏在袖中问道:“王爷的伤还疼不疼?”
季绍景恨他衣衫单薄就敢睡在夜露重,看他眼神躲闪,心里更是气闷,反手将被子捂住他,沉声道:“你先顾好你自己再来管别人的事。”
何清一愣,半晌没言语,季绍景懊恼自己话说重了,一语不发地陪了他一会,怕他腹中饥饿,遂起身道:“本王出去看看,你在这里等着。”
昨夜猎场八方风雨,陵帝顾念九皇子伤势,亲自于九皇子榻前待他转醒,温言宽慰,以昭父爱皇恩。
季绍景端着碗白粥往回走,路过陵梓营帐,正与孙御史打个照面,然对方行色匆匆,一改从前巴结常态,只朝他微一点头,便撩开帐帘进去了,季绍景见他身后还跟着数名官吏,宁裴卿也跟在其中,皆是神色肃穆,料想与遇刺之事有关,不禁对帐内深深看了一眼。
孙御史的确是为刺客的事而来的,昨夜百余人行刺,犯下滔天罪行,被众人合力戮力围剿后,只余四名活口,他同刑部众人连夜审问,此时面圣是来禀明结果的。
九皇子在榻上昏睡着,孙御史声音压的极低:“皇上,那四人口风极严,微臣审了一夜他们都不肯说出是谁指使,只是...”
陵帝不耐发问:“只是什么!”
“微臣怕他们自尽,特地将他们扒了衣服,塞住嘴巴绑在一起,发现一人内衫袖口甚是奇怪,除了血迹,还溅着一块褐色印记,并非扬尘泥土,像是药汁洒上的,微臣问了御医,似乎是川芎、甘Cao,还混着旁的什么。”孙御史边说边从袖中掏出一物,呈到陵帝面前道:“这是微臣与诸位大人一起,从那逆贼袖上撕下的证据。”
陵帝只往他手中肮脏白布上看了一眼,便抓握过来狠狠掼到地上,“继续去查!”
“是。”孙御史弯腰欲出,一礼行尽,忽而记起一事,又道:“皇上,臣方才来时遇上御医,说太子殿下已经醒来,只是风寒入体,病势又有加重,皇上可要去看看?”
昨夜被那群人一搅,许多人的帐子都被烧的不成样子,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皇帝才发现一直不见太子踪迹,当即命人速去寻找,六七队侍卫远近巡视一圈,最后却在帐内发现睡的安安稳稳的太子殿下,呼吸绵长,竟未被外头喧嚣扰乱美梦。
明明太子的营帐,离得那祸端最近,这般九死一生,叫皇帝又怒又惧,对着沉睡的太子狠狠骂了句蠢货,才去陵梓榻前守着,确保这个儿子也安然无恙。
乍听孙御史提及太子,皇帝心头梗着的不满又要滔滔发泄出来,但听他病体未愈,压下暗火,拂袖道:“不必,朕去忧心他,还不如叫他多睡些觉,多少危急都能度过去。”
新阳当头,这一日长空湛湛,天气爽朗的像一场梦,何清眨了眨眼,不敢置信地望着季绍景,王爷竟要亲自端着碗来喂他喝粥。
何清不禁有些陶陶然,一瞬又想起季绍景昨夜无情,心底长出一半的花骨朵顿时蔫下头去,抬手掐了把腮上软r_ou_,咧着嘴道:“王爷,这...使不得。”
季绍景才不理会他聒噪,右手不便动弹,只管左手捏着勺子往他嘴里塞,一口喂进,烫的何清泪都要出来,哇哇叫到:“王爷,真的使不得!”
两人一个强喂一个强咽,折腾到内侍来报,何清才将一碗白粥喝的见底。张内侍僵在不远处,看着两人都气喘吁吁,心思电转,立马想歪到一处,谄媚地先自抽了两巴掌,才躬身道:“王爷,皇上吩咐今日回城,杂家特地来告知一声,没想扰了王爷的好事,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