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隐秘,太子昏在陵梓眼前,祸因是陵枫洗尘宴上中了毒。
为了对付太子,将所有人都谋算进去,甚至连怪力乱神的借口都想好,手段狠辣,简直连他这个见惯生死的人都自愧弗如。
无人再出声,死寂沉沉。
陵梓不敢,季绍景不屑,至于陵屹,自听过瑞安王的话后,便拿一双眼盯着紧闭的房门,唇畔勾起的笑意味不明。
春日高楼,月影浮枝头,闻听陵梓徘徊脚步声不歇,数不清他从窗中偷偷看了多少遍,终于等到御医将房门打开。
陵梓凑上前去就问:“周院令,太子哥哥可还好?”
“这...”周院令眉头紧蹙,眼珠在周围几人身上转了遭,却是挣开了陵梓拉住他的手,“九殿下恕罪,此事事关重大,微臣还需先禀明陛下是好。”说完,低低叹了一声,带着几名医童朝陵帝书房走去。
季绍景见结果似不在掌控内,未多言语,召来内侍将自己送出宫去,徒有临行回眸,瞧见陵屹看了他一下,眼中恶意汇成湖海,若沉浮其中,在劫难逃。
太子之事未定,皇帝下令诸亲王不得擅离京城,季绍景归心似箭,却被人狠狠折了箭头,免不得憋着股怨怼使不出去,只能在心里头煎熬自己。
他今晚宿在京郊别院中,可怜卧榻冷清睡不习惯,仅靠着脑子里肖想何清过一把瘾,可惜干干躺了半个时辰,依旧入不得好眠。
季绍景很烦,起身唤人点上烛火,潦潦CaoCao写了张纸条往信封一塞,便命人送到临州去。
就这么过了两三日,他正躺在床上想着太子的事,便听管家敲门来报:“王爷可起了?三皇子呈了帖子,已在厅堂中等着呢,”
季绍景有些头疼,想了想仍是披衣下床,微带不耐道:“叫他等一等,本王这就去。”
穿过一条游廊,走过几重灌木绿篱墙,季绍景到厅堂迎客时,陵屹正拨着茶碗中浮叶,要将一盏茶水送到嘴里去。
季绍景冷着脸走进去,眼帘不抬,只应付着躬身一揖,便径自坐下:“有失远迎,还请三殿下恕本王失礼怠慢之过。却不知殿下清晨过府,有何要事?”
陵屹倒是认真回了礼,嘴角上扬:“听闻王爷素日闭门侍弄花Cao,想是不知朝中趣闻,今日得闲,不如陪王爷叙一叙。”
他端着茶,轻轻抿了口:“例如宁侍郎与夫人伉俪情深,成亲半年有余,宁夫人的肚子就挺得老高了,不如王爷一起来猜一猜,里头是一位小小姐,还是个公子?”
听听这话,他不去找山,山偏要撞上来。
季绍景最厌恶受旁人钳制,尤其是现下境况,自己明明抽身不问朝中事,陵屹偏要拿宁裴卿作挟,触上他底线。
“生养之事,只有天定,若是妄言,恐是越了雷池,唐突宁夫人,有失礼数。”
陵屹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自然自然,王爷遵从礼数,就算曾经是股肱之臣,依然严于律已,在王爷面前随口扯出这等玩笑,是本宫欠考虑了。”
他又信口说了一些,都是极老套无聊的琐事,季绍景听的不耐,几欲送客之际,陵屹终于切入正题:“本宫前来,实则还有一事。”
“殿下请讲。”
陵屹正了正神色道:“宴上之事,经宫中盘查,发现是太子的饮具被人动了手脚,杯沿之上,被人涂了夹竹桃粉,所幸药量极小,太子才得以保住x_ing命,可惜毒x_ing入体,损了身子,怕是日后再不能康健如初。”
季绍景有些想笑:“可查出是幕后主使?”
“除了那画师舞姬,无人可为。”陵屹摇摇头,双目灼灼盯着季绍景,颇带赞许,“如今看来,王爷所猜竟是属实,只是当日本宫心中偏袒四弟,口不择言误会了王爷,还请王爷见谅。”
季绍景一时没忍住,真的笑了出来,对上陵屹错愕的眼神,才轻咳一声道:“那不如叫本王再猜一猜,这夹竹桃粉...是张仕涂上的吗?”
这世上总有一种人,自己不舒坦,就要吃力不讨好地,拆穿别人的伪装,没有一点情面可讲。倒不至于谈是人情练达还是一窍不通,他们只是单纯地不想叫对方好过罢了。
若是平时,陵屹将破绽藏的好好的,无迹可寻,季绍景兴许还能卖他个面子,与他鬼扯一番,可是狐狸露出那么大的尾巴乱晃荡,还叫人不看不打,实在说不过去。
陵屹面色突变,季绍景却视而不见,意犹未尽道:“太子为国本,本王亦惦念于心,昨日夜探天象,观星辰分布,竟算出殿下此次磨难,是阉人搞鬼,本王将当日宴饮座席细细想了一遍,发现唯张仕一人侍立近旁,方敢笃定是他所为。”
一声脆响,杯盏落地,陵屹愣怔望着地上碎片,半晌没回过神来。
还是季绍景起身拍拍他,唤人打扫完,故意有些羞赧道:“近日看多了星象书,胡乱学的罢了,只作一家之言,三殿下姑且听之,本王自是不敢讲给旁人听的。”
春正当令,暖风一吹,厅堂里跟着飘来一股甜丝丝的香气,季绍景啧啧两声,站的离窗门远了些,打趣道:“不巧,三殿下这次又押错了宝,赶着下午,没准要再去为四皇子道歉去呢。”
季绍景讲了这么多,白白叫花香熏的难受,却不见陵屹有所反应,一时有些心浮气躁,豁出去道:“三殿下信任手下是好事,本王亦知自信者不疑人,可是那人再得力,也得常换着派遣啊。”
“旁的不说,就说三殿下那个平常不带在身边的小内侍,本王不光在秋狝时见过他,临州赈灾时见过他,甚至那日在皇宫又碰见他和张仕在一起商议,这么多大事都掺和上他,可见殿下重视此人,甚是偏宠,可是...殿下府中,真的没有旁人可用了吗?”
是什么如箭似镞,直c-h-a入心肺,陵屹垮着肩背,冷汗盖在眼皮上,眼睁睁看着季绍景口唇开合,只觉自己从脖颈到脚趾,都像被扔进了油锅里烹炸。
他想起身告辞,可腿脚有些软,兀自又坐了片刻,才扶着椅子直起身来。
他想将最后一句话说出来,却像失了智似的,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是好。
哪有人生来就甘为人后,凭什么有人出身高贵,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将别人多年的努力碾压。
太子是嫡,所以生而为大统;季绍景是将门之后,所以少年为将、不日封王,可是他费尽心思多年,小九与他不亲,父皇当他不贤,求来求去,却是竹篮打水,挖空心思也白费。
恍惚间,季绍景走到他身前,虚虚服了一把:“三殿下面色不对,可是身体哪里有恙?本王府中有大夫,叫来为殿下诊一诊吧。”
见他不答,季绍景无奈叹道:“殿下何需拘束,既然无心留下去,本王只好先送殿下回去了。”
说着,强拖着陵屹走到门外,招来他两个随从,命他们好好照顾着,便一路将他送回马车上。
出府路上,路过几株石竹,被花匠饲养的好,虽未至花期,欲开未开的模样亦是喜人。
季绍景没留心,衣角被一片枝叶挂了一下,他一眼扫过,立马扯了开:“本王平生,可讨厌着花Cao,以后谁敢再污蔑本王闭门侍花弄Cao,非得赏他一顿板子不成!”
第51章 五十
烟雨五月,软柳含春,明媚阳光笼在身上,便是洗旧的白衫,也衬得温润出尘。
有人疾步而过,停在一处小摊前,恭恭敬敬自袖中掏出一物呈上前:“何主子,这是王爷送来的信。”
何清从李甲手中接过信函,微带无奈地拆开,便见偌大一个信封中,只塞了张小小的纸条。
——“你一定是想我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语气却甚为笃定,何清略略笑了声,当着李甲的面解下荷包,勾着指头理了理,把其中五六张相似规格的纸片拨开,才将手中正捏着的一张塞到最下面。
这些纸片都是季绍景写来的,从他入京到现在,三日一封,风雨不改。
何清整理好东西,冲李甲点点头:“辛苦你了,等你回去,就与你们王爷说,信我已经认真看过了。”
“是、是。”李甲忙应下,一只脚在地上搓了几下,见何清没有动作,有些犹疑道:“其实王爷还叫我来问一句,这回信的事......”
不怪季绍景催,人家心心念念,一封又一封,却都成了石沉大海,连点水花也没激起来,面对如此冷淡的反应,他心里没底,怎么能不着急?
“王爷开始不是说,若是觉得麻烦,不回就好吗?”何清皱眉,复将荷包里的东西抽出一张来,指着一处道,“你看最后一句,王爷说他不日便归,这些字条全当消遣,让我不必放在心上。”
“这...这...”
李甲语塞,两方心思都弄不懂,只得挑眼前好说话的转圜:“何主子还是回一封吧,不然王爷寝食难安,底下的人都不好做,实在不像回事啊。”
“那你且等一等吧。”
何清面露尴尬,不必再说,他自能想象到季绍景心情不顺迁怒旁人的别扭样。
何清索x_ing将小摊交予隔壁大婶照看片刻,领着李甲找了家店铺进去借过纸笔,斟酌着写了两句话,折好递给他,才听李甲松了一口气道:“多谢何主子体谅,属下定当交到王爷手上!”
二人消磨许多功夫,何清的生意自是做不成了,便将李甲送出城去,打算提前收拾东西回家,暂歇一日。
也不知季绍景去京城近况如何,明明那人走时信誓旦旦保证了却恩怨即刻回来,哪曾想出师不利,反倒被扣在京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