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聚皱眉,显然是不想多生枝节,谭华冷冷道:“公子有什么事,本官可以代劳。”
桑钰道:“……不用,我就说几句话。”
李聚看他面有病色,开口都要喘几口气,却坚持要和林月野说几句话,想了想,便要答应,谭华却挡在了林月野面前,拒绝之意明显,李聚看了看他,犹豫了一下。
林月野道:“谭华,让开。”
谭华稳稳站在他面前,不肯挪动一步:“师兄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
林月野道:“让开。”
谭华道:“要不还是别说了吧。你看他那么虚弱,再晕过去怎么办。”
林月野道:“就凭你,你觉得能拦得住我?”
谭华眼中怒锋一闪。
山长和掌院在一旁不敢说话,也c-h-a不上话,在这僵持肃杀的气氛中,李聚往前走了几步,缓声道:“算了,就让他们说几句话吧。这么多人在这看着,不会有事的。”
谭华冷哼一声,让开了身子。
林月野慢慢走到门口,和桑钰面对面站着。
桑钰道:“……平安回来。”
林月野道:“放心。顶多就是仗责几板子,再把我关一段时间。又没有出人命,他们就是爱大惊小怪的。”
桑钰摇摇头,道:“若真的只是为你刺伤谭华一事,又……又怎么会劳动大理寺。大理寺与刑部、都察院同属三司,专审各种疑狱重案。”他支撑不住缓了一口气,“……会不会是你当年那案子……”
林月野心内一跳,表面却道:“不可能,别瞎想。你听我说,我就去牢里待一段时间,不会有事的。”他抬起被锁住的双手,勉强拍了拍桑钰的肩膀,“在这儿等我回来。”
桑钰看着他,眉头紧锁,神色间都是浓浓的担忧,林月野道:“好了。你好好养伤,我走了。”
桑钰看着他一步步走远,突然道:“林沐。”
林月野:“……?”
他说:“你不是想知道我们以前是怎么认识的吗?你被发配途中那次只是偶然而已,我们之后还遇见过。”
林月野静静看着他。
桑钰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如果你回来,我就把什么都告诉你,只要你平安回来。你听见了吗?”
林月野没有说话,两人就这么对望着,然后林月野笑了,非常明澈的那种笑,眼里盛满了让人动容的温柔。
他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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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狱这种地方,没有来过体验过的人,永远不知道此地的y-in冷与残酷。无论是天潢贵胄还是公子雅士,亦或是平民百姓,一旦跨过那道竖立已久却仍旧坚固结实的木栅门之后,以前那些富贵风流的生活就永远成为了过去,等待他们的只有暗无天日没有尽头的囚禁,或是更加苦难的流放。
李聚带领几个狱卒押着林月野进了长长的甬道,里面y-in暗没有一丝光线,只有两边墙壁上点着的几盏油灯发出昏黄不定的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发霉的味道。
甬道尽头就是一大片内里的牢房,他们转过拐角,顿时喧哗之声排山倒海地涌过来,如同走进了一片人声鼎沸的浪潮里。
两边牢房中关押着形形色色的犯人,有哭泣喊冤的,有狂躁大骂的,也有呆滞的、木然的,听到一点儿动静就Cao木皆兵,扒着木栏伸长脖子往这边望,见是和他们一样落难的可怜人,又泄气似的咒骂一声,颓丧地回到里面躺着了。
李聚从进来开始就一直注意着林月野的神情,出乎意料地,他非常平静,仿佛看惯了这些人间冷暖,丝毫不把它放在心上。
也有从里面被押解出来的犯人,个个形容枯槁,披伽带锁,一脸的生无可恋,和林月野擦肩而过时,能感觉到他们身上深入骨髓的怨气。
李聚带林月野走到了最里面的牢房,这里的都是单字间,和前面隔着一层栅栏,专门关押刑狱重大的罪犯,林月野看到上面的牌子,轻轻挑了挑眉。
看守的牢头正蹲着无所事事,见有人来,骤然站起,朝李聚行礼:“李大人。”
李聚道:“看你们挺闲的,安排个犯人给你们看守。”
牢头战战兢兢道:“不敢不敢,大人有什么吩咐只管支使小的。”
林月野被关在了里面。
大理寺没有立刻提审他,只是把他关在这六尺见方的牢房里,牢头颇为新鲜地看着他,能进这单字间牢房的都是惹不起的大老爷,倒是极少有这样俊逸疏阔的年轻公子。
林月野躺在墙角一堆稻Cao上,沉默地望着头顶上方一户小小的高窗,惨淡的阳光漏进来,映照出空气中浮游的尘芥。
这里与十二年前没有任何区别,一样的沉闷与脏污,气味让人闻之欲呕,幽暗昏黄,永远看不见希望。
只是如今他故地重游,已经没了当初的心慌与忧惧,世间冷暖,终究敌不过人心之变。
第55章 地牢廷辩
在庭审之前,谭华私下动用关系见了林月野一次。
林月野早就知道他会来,倒也没有很惊讶,只是看着他那副无比陌生的面孔,心中五味杂陈。
谭华轻飘飘道:“师兄,别来无恙?”
林月野道:“不劳大人挂心。”
谭华冷嘲道:“师兄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心硬肠啊,即使是再次锒铛入狱,仍是不见丝毫的落魄。本官每一次来提审犯人,看他们徒劳挣扎,不免都要慨叹唏嘘一番。”
林月野坦然一笑:“这种地方波诡云谲,充斥着肮脏与黑暗,死了什么人也没人会关心,我不坚定自己的心志,当年怎么熬到流放。”
谭华道:“师兄这样说,是承认了当年的案子与你有关?”
林月野道:“承认了又如何?林沐已经死了,死在了十年前的檀州,真正的嫌犯也已经认罪伏诛,有谁还会关心一桩久远的疑案?”
谭华怒道:“那个嫌犯是你的恩师!”
林月野道:“那又怎样,事到如今,难不成大人想为了恩师翻案?”
谭华冷笑:“那可说不准。”
他在牢房里来回转了几圈,林月野紧紧盯着他的身影,半晌,谭华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在林月野面前俯下身,道:“现如今我是大人你是平民,我审你,不需要经由任何人同意。当年你被判入狱,我来看你,不知道找了多少关系,战战兢兢进来,可是只和你说了几句话就被狱卒赶了出去。”
林月野心潮起伏,尽量平静道:“世事无常,当年你来看我是担心我,是真正的同窗情义。现在却是来落井下石的,如何能一样?”
谭华朝他走近一步,倾过身子:“落井下石一词我可担当不起,师兄能有今日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既然决定要潜逃,为何又要回来?所谓羊入虎口,师兄难道忘记了?”
林月野听着这些冷酷刺心的话语,心中一阵抽痛,目光沉沉看向他:“谭华,你不觉得你现在完全就是一副小人嘴脸吗?”
谭华哈哈大笑:“师兄真是说笑,我若还如从前一般对人一片赤诚真心,恐怕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而且只是如此师兄就当我是小人,那你要是见了这些年我是怎么坐上这个位子的,岂不是要避我如避蛇蝎?”
林月野道:“你口口声声要为老师翻案,做人行事却早已违背了他老人家的告诫与规训,若是老师泉下有知,必然痛恨自己教了你这个学生。”
谭华眉目冷冽,唇边浮起一丝冷笑:“你不必拿这些话来激我,我也不管老师他在泉下如何看我,等百年之后,我在地府见到老师自会向他老人家请罪。如今,师兄还是担心一下自己的处境吧。”
林月野眉头紧锁,看了他一会儿,道:“要重审一桩陈年已久的旧案,过程十分繁琐,若是处理不当,还会引起不必要的牵扯,重则轰动京城。如此劳心费力,你……”
谭华道:“我当然是有了充足的证据。”
林月野心中突地一跳。
谭华道:“所谓陈年旧案,那只是对于师兄你来说,其实也只不过过了十二年而已。那些被你牵连的人仍然在这世间活着,甚至,就关在旁边的牢房里。还有那些被那案子打击得一蹶不振的举子们,他们恨你入骨,这样的人,全国各地都有,想要证据还怕找不到?”
林月野道:“可是江山易主,朝中势力更迭,早已没有多少人还记得了,他们可能都认不出我来。圣上没必要为了这样一桩秘案动摇根本。”
谭华道:“只凭一些人的一面之词,当然不足以让圣上重视,可是若是全国几千几万人联名上书呢?”
林月野:“……”
谭华慢慢笑了:“那圣上就会想,这件案子会有什么地方,值得这么多人参与,其中有什么关窍是他所不知道不能掌握的。”
林月野额头上渐渐渗出了冷汗。
谭华道:“以咱们圣上多疑多思的x_ing格,肯定要彻底追查,一旦得知罪魁祸首是师兄你,那么他会以最果决的方式处理,而这其中又会有什么被掩盖的冤情,圣上是不会关心的。他只在乎自己的权力有没有被威胁。”
林月野迎着他的视线,谭华道:“我这么做,师兄还满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