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这番话逗乐了:“宁兄倒是看开了生死,佩服佩服。”转念一想到我们两家现在这一前一后的处境,却又有些隐忧,“说归说,这傻事可做不得,宁兄尽管敞开了玩儿,无须顾我。”
谁知宁牧湘竟凑到我耳边:“没了赵兄,又有何乐趣。”末了还加一句:“你不愿跟我,那我只好贴着你了。”
“那可别,”我将这厮的脸推开,“你的那些莺莺、燕燕、翠竹、绿意可离不开你,犯不着为我一大男人白白断送了红尘。”
这若放在平日里,我俩调笑几句就完了,但宁牧湘今儿着实粘人,死赖着我不撒手不说,还拉开我的手径直欺到我身上来了。
我的手被他反剪到背后,一使劲儿,我俩的脸差点儿贴上。
俩大男人这么贴一块儿确实不太像样,正好不远处还传来我爹的声音,心中难免惊吓。
更惊吓的还在后头。
我听见我爹的声音,他说:“参见太子殿下……”
于是心中更加忐忑,还未来得及推开宁牧湘,小毛孩儿故作老成的腔调便已响起:“方才遇见抚远将军,还说世子近两日规矩了不少。”
我与宁牧湘对视一眼,我从他眼里看到了破罐破摔的不以为意。不知道他从我眼里看到了什么,但我能从自己的余光中看到太子不算好看的脸色。
稀里哗啦一阵铁链声响,看守牢里的侍卫将门打开,启书走进来,在我俩跟前站定。
宁牧湘这会儿终于松了手,我往边上挪了两步,启书行了一礼。抬眼见到太子爷这脸,心里直觉要完,不知为何竟莫名有种被捉j-ian的焦急感,便忙赔笑道:“怪我怪我,平日里跟宁世子闹着玩都这般不正经,让太子爷见笑了,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但偏偏热脸只能贴上个冷屁股。
启书极其冷淡地瞥了我一眼便不再理会,转而侧头盯上了宁牧湘:“抚远将军过段时日便要再次领军边疆,我若是世子你,就不会在这阶下囚身上浪费时间。”他微仰着头,面无表情的脸上自狭窄的窗子接了一丝y-in郁的光,双手负于身后,这模样倒真像极了一个上位者。不对不对,他本就是上位者。
就连宁牧湘,在我这阶下囚面前,也是上位者。
我拍拍宁牧湘肩膀:“太子说得对。我已是将死之人,世子与其在我身上浪费时间,还不如回府多陪会儿自己个儿老爹。”宁牧湘微皱起眉,意欲说些什么,但我现在只想让他快些走,便打断他道:“往日宁兄与庆小王爷的情分我都会记得,但现下,你是将军之子,我是阶下之囚,身份天差地别,我这条贱命自是不配与世子相提并论,世子切莫被我拉了后腿受了连累,若如此,那我就算在九泉之下都难以瞑目。恕不远送。”
启书看向我。
宁牧湘意味不明地看了我半晌,半晌之后终于转身向启书告了退。
我松了口气。
“赵兄。”
气又提起,我抬头,碰上一对狭长眸子。
神情不同于以往轻浮,他嘴唇动了动,无声说出几个字。
我陪你。
我看明白后对他摇了摇头,他笑了笑,抬步走了。
“庆小王爷也会屈尊降贵把自己说成一条贱命么?”
启书语气里含了丝嘲讽,本来我就因为之前那一席话感到有些今时不同往的心酸,这孩子现在还雪上加霜,真是……早知道当初逮着机会就应该好好捉弄他一番才对。我默默叹气,对启书说:“不是太子你为我这阶下囚正的名儿么?这会儿我摆正自个儿身份,倒还有错了?”看到这张脸我就想到他爹,想到他爹我就想到我爹,然后我就会想到圆满,我赶紧摆手,“得了得了,正如我这阶下囚所说,一条贱命没了便没了,太子又何苦过来沾我的晦气?”
我只想要这孩子快些走,省得看着伤心。谁知这孩子牙尖嘴利,冷哼一声道:“当初在宫里伴读装聋做哑的时候倒比现在看起来活泛。你这般模样做给谁看?欲拒还迎么?”
我觉得好笑:“回太子爷,我没有。”
启书盯着我良久,深吸一口气,说:“没有就好,你好自为之吧。”
20
启书走后,我突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大把情绪交织在一起,回想之前的种种,愤怒开始莫名膨胀,我气不过使劲儿抽了自己一巴掌。更莫名的是,抽完这一巴掌,我居然哭了。
止都止不住,像个娘们儿。
随后我又被自己这一想法逗乐了,便边哭边笑,若我爹见着定会骂我不成体统,活像闹市口的二傻。
不远处传来我娘的声音:“庆儿、庆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啊?庆儿你回娘一声啊!”
听到我娘的声音,心中更是一阵酸楚。
叹息声传来,我爹的声音有些沙哑:“别哭了,是我对不起你们娘俩。”
于是我哭得更厉害了,像被人揪着颈子,喘不过气。恨自己没用,也恨自己枉活了这么多年,死到临头才深觉没有好好尽孝。这种气到无力好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让我如坐针毡,做什么也不是,连抽了自己好几耳光才无力跌坐在地上。望着头顶上那方小小的窗子,突然想到以前自己趴在圆满的窗外想吓他结果自己个儿的手指头反被夹了个严实的那次,他被吓得很厉害,脸色涨红,愣在原地一动不动。所以事后我丝毫不为自个儿的手指头感到痛楚。
我突然很搞不懂,是什么让圆满这样温顺单纯的人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若是当初我整蛊他太过了,只管针对我便是,为何还要连累王府上下?若不是,那是为何,难不成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么?就像话本子里常出现的什么杀父之仇、受人所迫之类。想起他那时对我的种种,若真有什么难言之隐,只能说这厮是天生戏子。
一想到这些就没完没了,我讨厌圆满。
之后有狱卒来送饭,小小的锦盒装着几碟小菜、一壶酒,还有一盘绿豆糕。
我拿起一块绿豆糕:“怎么,这牢里的伙食如今变得这么好么?”
狱卒态度倒是谦卑,笑了笑告退。
伙食倒真不错,我咬了口绿豆糕。连这玩意儿都是西街口王婆那里的。
圆满喜甜食,最爱的就是那家的绿豆糕。我跟他则相反,但为了给他添堵,那会儿只要他一买这玩意儿吃,我就跟他抢,一口气往嘴里塞好几个,差点没噎死。到后来,他想吃的时候会同时买两份,但我依旧最乐意抢他嘴边的那一块。
抢到现在倒成了习惯,这甜不拉几的东西也没有当初觉着的那般难以下咽。
搞不懂他现在弄这一套意欲何为。我将手里咬了一口的绿豆糕丢掉,径直往地上一躺。牢里很静,静到我能听见自个儿的心跳。转头望窗,发现已是夕阳西下。突然觉得很困,打了个哈欠,我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21
醒的时候我好像正奔赴刑场。
但身为小王爷这待遇还是不错,坐在马车里,完美避免了抛头露面被人丢白菜邦子烂j-i蛋的危险,但一撩开帘子,发现外面还是黑的。不由心觉奇怪,回头一望,差点吓死。
对角的人一身平民打扮,耷拉着脸一动不动:“醒了。”
我十分震惊:“你……”
他径自开口:“我来送你。”
我摸不着头脑:“我……”
他继续道:“你不会死,宫里已经打点好,出城后南下,往苏州去,自会有人接应。”
我心跳有些快:“那我……”
他又打断:“王爷与王妃知道此事,王爷说无论如何过错都已经酿成,需承担的还得承担。他托我告诉你,好好活着。”
我问他:“启书啊,你在说笑么?你这么做有什么好处,若被皇上发现,说不定太子之位也不保,你说你做这亏本买卖作甚?”
皇宫里长大的孩子早熟,启书脸上稚气还尚存几分,所说所作所为却老成到让我心烦。他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很平静,说出口的话却终于让我觉得他还是个执拗的小孩儿:“我不想你死。”
突然心中一暖,我笑了笑:“但我不想一个人孤独的在这世上。”
这孩子突然变了脸,冷笑道:“你真窝囊。你知不知道,你的命是你王府上的上百条人命换来的。我今儿给你敞开了说,自古伴君如伴虎,这种过河拆桥的戏码你自个儿也知道,就算你王府没存谋反的心思,但为了巩固皇位,某些人的项上人头也迟早会落地。且不论是谁设计谁陷害,何况你爹确实做出了谋反一事,他甘愿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临死也只是想你能活得好好的。”他深吸一口气,“再说,当初父皇想治你家,本存的是斩Cao除根的心思,但你知道为何?不过是当初跟圆满谈条件时,他甘愿背信弃义,也要保住一个你。他对你并非无情,不过是因为身不由己。”
我说不出话,喉咙一阵阵发紧。
当真人生如戏,话本子里最令人直呼恶俗的桥段竟然在我身上发生了。一般来说,之后的剧情便是恍然大悟的主角疯狗似的追问心上人在哪儿,然后马不停蹄地奔赴心上人身边,俩人放下以往重修旧好。但我不是那话本子主角儿,我坚决不会落入俗套。
“他深知没脸见你,知道你安然无恙后便走了。”眼见已经出了城,马车缓缓停下后,我与启书一同下了车,夜里很黑,启书的神情我看不太清,只听得他一字一句道:“他说你喜欢江南,因为水土好美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