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父母,是姑姑带他进来的。可他们又怎么会身处玄门之中?
原以为他们是得道隐士,可若是得道隐士,他们都是喜安静的人,为何要隐居人间?而不是进深山去?
而那从未见过面的姑父,他又在哪里?
若不是时间对不上,付清欢几乎怀疑自己三个长辈是从玄晖门逃出来的。
如果三位长辈出身修真界,又是哪一家仙门的弟子?为何要归隐?如果真要归隐,又为什么将修术传授给后代?他们还放不下玄门里什么东西?
问题一个接一个从脑海里跳出,付清欢神色也越发严重。
有些秘密,一旦撕开一道口子,疑点就会争先恐后迸出来。
要查吗?
付清欢紧紧咬着下唇,盯着眼前的东西入神。
此时不远处隐隐传来阵阵哭声,打乱了他的思绪。付清欢松开几乎快被捏变形的脸盆,站直身子仔细听起来。
的确是哭声,有许多人在哭,还伴着锣鼓哀乐。声音由远及近,听了一会儿,已经到了客栈门外。
葬礼?
付清欢摇摇头。生老病死本是常态,他也没什么好伤感的。
正欲回房,听见一个尖细的声音骂骂咧咧走过来:‘‘什么脏东西都往河里扔,好好的水被糟蹋出一股腥味……诶哟公子,您起得早啊。”
付清欢转头,看清了来人,正是昨夜看见的那个小伙计。他嗯了一声:‘‘早。”
那小伙计手里提了一桶水,散着隐隐腥气,付清欢嗅觉灵敏,当即皱起了眉:‘‘这水臭了,怎还在用?”
小伙计咳了一声:‘‘这个哪,已经是我从地处高的北坡提来的水了,跟这边的水比起来干净多了。”
他们此时落脚的地方叫长河镇,一条长河蜿蜒曲折贯通整个镇。因地势高低不同,难免流水有势,住在高地势的都是富贵人家,用的是直接山上流下来的清水,住低地势的人家难免吃亏些。
付清欢等三人落脚的客栈正好位于中游,闻言他皱了皱眉:“你们这儿的水已经脏得不能用了吗?”那住下游的人要如何过活?
小伙计摆手:“别提了,长河镇太平了几百年,不知道犯什么忌讳了,自打我来这儿做工起我就没喝过一口干净水,早晚喝出毛病。”
付清欢问道:“这长河是出了什么问题?”
小伙计像是很忌讳这个似的,竖起食指在嘴边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您可别问了,赶紧离开这儿吧。”
“为何?”付清欢温和地笑笑,“卖足了关子再吊人胃口,你这是说书呢?”
“嘿~公子,您要真想听我说就是,说的什么话哪,”小伙计停下手里的活,示意付清欢离近些。
付清欢从旁边拣了张小板凳在小伙计身边坐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小伙计指指墙外:“刚才那哀乐,听见了吧?”
付清欢点头:“跟那有关系?”
“关系大了!”小伙计一拍手,他原本在用水擦栏杆,这一拍把手上的水珠拍出来,溅了付清欢一脸。付清欢闻了那味几乎作呕,生生忍住。
只听小伙计在那眉飞色舞手舞足蹈:“我是两年前来长河镇的,这镇子小却很富裕,我当时来这儿可兴奋了。结果呢?来这儿第二天,一大早死了个人!”
付清欢挑起一边眉:“唔……可能只是巧合?还是那人死得不一般?”
小伙计不理他,继续道:“哎哟我当时吓得呀,心想难不成真给我妈老汉儿说中了我走哪哪倒霉?结果,这店里的人倒没什么反应。主要吧,那人死得太惨,不然我也不会记这么久。”
付清欢侧着头听得极为认真,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小伙计继续道:“那人哪,全身的皮都被剥了!”
第十七章 玉面科(四)
付清欢心里一震,喃喃重复一遍:“全身?”
“是啊!太惨了!”小伙计痛心疾首,“听说是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长得特好看,他爹妈直接哭死一个哭病一个。”
付清欢还沉溺在震惊中,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他皱皱眉,继续问:“这和河水有什么关系呢?”
“那杀人犯动手的时候,先抽干了人血,再剥皮的!然后你也能猜到了吧?那血就倒河水里了!呸!真恶心!”
付清欢心里一惊,原本在把玩腰带的手也顿住了。
抽干人血,倒河里。这实在不是一个正常人干得出来的。他定了定神,还是决定先不去理会自己的情绪。
“是恶心……”付清欢又心生不解,两年前倒的血,怎么现在还有味道?结合刚才那阵哀乐,大概只有一个可能了。
死者不止一个,而且这两年来,一直在死人。
不对,可能不止两年,这小伙计来做工时正好赶上死人,这店里的其他人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付清欢手肘撑在腿上,捂住额头。
什么人?什么丧心病狂的人会做这样的事?
在说到剥皮的时候,付清欢想到一种叫枯骨女的妖怪。这种妖怪,是生前受人欺辱含怨而死的女人所化,喜欢偷貌美少女的皮来掩盖自己一身枯骨。
但付清欢很快否决了,因为小伙计说死的都是青年男人。
哪有枯骨女专剥男人皮的?
付清欢想了想,问道:“报过官吗?或者……请什么法师来看过吗?”
小伙计伸出两个手指:“每年两次法事,报官么,每次出了事都会去报,可一点结果都没有。”
付清欢道:“怎不搬走呢?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早搬走三成人啦,住上游那些有钱人,早搬走了。”
难怪可以随意去上游取水。
小伙计继续道:“再说了,这每年啊,咱镇上死的人顶多一两个,可河水泛红每年却要有个几回,有时候不知是哪个乡镇的人也死在咱河里,你说晦气不?”
付清欢闻言更是锁紧了眉头。
竟然还有他乡人死在这里?凶手到底想干什么?
小伙计上下打量付清欢一番,道:“公子,不是我吓你,你可得赶紧走。”
“为何?”
“那杀人犯专挑长得好看的男青年。”
付清欢皱起眉,咬起了指甲。
专挑……好看的男人?
这算什么?
付清欢几乎以为这世间可能有一种叫枯骨男的妖怪了。
“可这水根本没法用啊,总得想法子吧?”
“也就出事后那么几天水是这样,再过个两三天又是清水了。能怎么办呢,忍忍就过去了。”
这时,一个长相清秀的伙计抱了一桶脏碗碟走过,踢了踢那小伙计:“哎哎哎,抓紧干活,别老想着偷懒把活推给我。”
小伙计轻哼一声,与他打闹去了。
呆坐了一会儿,他站起来往回走。
无论如何,这件事得查查,只是还需商量。
“表哥?”刚到大堂还没上楼,付清欢被叫住了,付朝言拉住他:“你没吃早饭呢吧?找了你一圈了,去哪了?”
付清欢哦了一声在他旁边坐下,抬起头就看见对面那张昳丽白皙的脸。
其实,云止奂比自己要危险吧。
“表哥,你去哪儿了?”付朝言添了碗白粥给他。
“后院,”付清欢含糊回答一句,一边喝粥一边整理思绪。
两年,或者比两年前更早,有人——姑且算行凶者是人——开始在这个小镇里行凶,用惨无人道的方式杀死了死者。
先放血再剥皮,或是反过来,除此之外什么都没了。
剥皮干什么?剥下来的皮又拿去干什么了?付清欢隐隐有些后悔刚才没问细些,好歹问问皮还在吗。如果在,那更匪夷所思了。
付清欢喝着粥,突然意识到这煮粥的水有可能是河水里打来的,当即放下碗吐了个干净。
“表哥!”付朝言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付清欢没喝进去多少,空着肚子干呕了半天才缓过来,呕得眼泪出了一大把。
付朝言偏偏还倒了杯水:“喝点水缓缓。”
付清欢此时是一点和水相关的都不想碰,又是一阵恶心。他推开那杯递来的水,趴在桌上又缓了很久。
最后,他擦着眼泪抬起头,算是勉强理清了思绪,沙哑地开口:“去我房里细说。”
片刻后,付清欢房里。
付朝言捂着嘴,面色苍白,仿佛下一刻就要吐出来一般。
付清欢硬着头皮安慰他:“可能做饭用的是干净的水,你看,这镇上的人不也住了那么久了……”
付朝言像是一点没听进去,摆摆手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
云止奂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眉头微蹙,眼神有些严肃,像在思考些什么。
‘‘道长?”
云止奂眨了下眼睛,回过神来,看了看付清欢,薄唇微启,像是先叹了口气,道:“先去上游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