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清欢沉默了许久。
其实刚才那道符篆,最多也只能困住那男人一天。
明明是恨透了人贩子,为什么还是手下留情了?付清欢想,自己太善良了?
他摇摇头。不对,应该是怕自己变成一个像坏人一样的杀人犯吧。
想到这,他握紧了乞儿的小手。刚才她哭的样子,跟自己真是太像了。
付清欢是被人贩子拐过的。
隐约记得是八年前,姑姑刚过世的时候,那段日子大约是自己这一生最艰苦的时候了。
那时付清欢十一岁,已经懂得了爱别离的苦楚,因此比父母去世时更伤痛些。可再伤痛,他还得强打起精神,他还有个小他两岁的表弟要照顾。
说来也可笑,那时他自己也才十一岁,自己还需要照顾,可他却有勇气在姑姑灵前发誓自己会照顾好付朝言。虽然他后来也做到了。
父母和姑姑生前留下的都是物件,虽值钱,可也舍不得拿去典当,付清欢不得不想别的法子活下去。
那时左邻右舍住了几个大娘,心肠都还好,告诉他们说没饭吃了就到自己家去,添两双筷子的事还是容易的。话虽如此,付朝言却死命不愿意,说那几个老太婆眼睛对着他娘留下的一盒首饰直瞅呢。
没办法,付清欢只得想别的活头。所幸姑姑留下的钱够两人上学,需要担忧的只是吃饭问题。
两人便下了学就跑去镇口那棵野果树上摘野果,偶尔能猎到一两只野兔,拿这些去换点米面,倒也能过活。
出事那天付朝言生了病,付清欢便只能自己一个人去。心里头想着付朝言那发高烧的样子,神经一紧意识到买药也要花钱。
缺钱严重的时候,连生病都是奢侈的。
付清欢心里盘算一下,左不过先生教的那些东西没意思,不如去拜师学医,以后生病了也不用花钱了,自己治就好。
他一边盘算一边摘野果,不一会儿就摘了一篮子。这种野果很酸不能直接吃,但捣成酱拌上糖和馒头配着还是很好吃的。付清欢心想,拿回去做成酱再去换食物,能不能换多点?
正盘算着,Cao丛里一阵响动,他顿时大喜:有野兔子!
事不宜迟,他赶紧抓着叉子往Cao丛方向跑去。那兔子走走停停,跑得不快也不慢,但也很难抓到,不知不觉就追出了好远。待他气喘吁吁停下来想歇一歇时,背后一股大力将他推倒,随即双手被一双大手紧紧锁住!
付清欢回头大喊:“谁!”
只听见身后一个男人油腻腻的声音:“小伢子长得很水灵,能卖好价钱。”
一个女声道:“哎哟这么大了,还卖的出去?”
那油腻腻的声音又响起:“怎么不能?不能卖人家当儿子,能卖那个地方的嘛……哎哟挣扎得厉害,你掰开他的嘴,灌点蒙汗药进去,不然不好运。”
蒙汗药!付清欢瞪大了眼睛,死死咬住牙关。
那女人应了一声,伸手捏住付清欢的嘴,把一个水袋递到他嘴边。
一阵清凉的液体涌了进来,付清欢极力扭头,试图把嘴里的药水喷出来。
要不是跑了很长的路没了力气,他一个擒拿术就能撂倒这两个畜生!
他紧紧咬着牙关,捏了个决儿,一道符篆从衣袖里飞出,直接炸伤了两个人的手!
听见了两人的惨叫声,付清欢连忙爬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回跑!
他一口气跑回了百里镇,一口气跑回了家,关上门时牙关还是紧咬着的,隐隐作痛。
身体哆嗦得不像话,当夜他就大病一场,待好了之后,对百里镇外的世界多了几分恐惧。
付朝言对云止奂说表兄弟二人从未出过百里镇。其实他不知道,付清欢是出过的,但只出过那一次,他再也不敢出去了。这一回出来,他仍是害怕的。
好在他有能力保护自己了,还保护了别人。
想到这,他又把乞儿的手握紧了些。
“那个……大哥哥,”乞儿怯生生开口道,“谢谢你……”
付清欢低头,笑了笑:“没事了……你去哪?”
乞儿指了指南边:“那边的夫子庙。”
“有你的同伴?”
乞儿点点头:“我……跑太远了……”
付清欢哦了一声:“那快回去吧,别再落单了。”想了想,还是给了她两张符篆:“再遇到他,就像我那样,贴他身上。”
乞儿接过符篆小心翼翼道了谢,向南边跑去。
望着她远去的身影,付清欢长长舒了口气。
“呵呵。”
一声轻笑。
付清欢猛地转过头,却什么都没看到。
他听错了?
可是刚才那笑声,甚是真实。
付清欢狐疑地转回去,负手往前走去。
一旁的茶水摊上坐了一个黑衣男人,头戴斗笠几乎遮住了整张脸,正端着茶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
第二十一章 玉面科(八)
走走停停逛了一下午,付清欢累得口干舌燥,只想回去洗了热水澡早些休息。
刚到客栈就要了一壶水,坐在大堂里安安静静喝了个舒坦,那边云止奂也到了门口。他神色有些倦怠,难得没有抬起头走路,付清欢怕他看不见,就招呼了一声。
云止奂抬头看过来,付清欢立刻感到一阵凉意。
这眼神,似是带有几分哀怨。不知这沉鱼落雁的人儿一下午遭遇了些什么。
云止奂坐下后像是仍没缓过劲,一脸迷茫。付清欢默默倒了杯水给他:“道长,辛苦了。”
云止奂端起水杯,难得不矜雅地一饮而尽,愣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为何不直接用闻灵盘锁定那东西的方向?”
付清欢啊了一声,伸手想去安抚他:“那个……闻灵盘是我的法宝,我没有灵力它也没有的……”
他想伸手去安抚,又不敢真的碰他,只能这般尴尬地停在空中,然后默默收回去。
两人沉默半晌,付清欢忍不住出声,声音小得像蚊子:‘‘没遇上什么状况吧?”
云止奂侧头看看他,吓得付清欢连忙低下头。
此时云止奂倒恢复了平静,把头转了回来,摇了摇头。
两人又陷入了迷之沉默。
在沉默的那段时间里,付清欢心里打算了许多要怎么跟云止奂解释,随即转念一想,好像没什么好解释的,自己到底在愧疚些什么啊?
这么一想,他又自我安慰了许多。
好在付朝言及时回来,算是缓解了这尴尬的局面,三人便到房里去商议。
付朝言道:‘‘可遇见什么可疑人?”
付清欢低头想了想,遇上了点事是真的,至于可疑人……
耳边似回响起那声轻笑,他原本正在把玩袖口的手一怔,面色一凝。
见他这样,付朝言问道:‘‘你遇见了?”
付清欢点了点头:‘‘不知是不是,不过刚才回来时,总感觉有人一直盯着我,可我回头却什么状似可疑的人都没有。”
‘‘那……就是了吧?”付朝言看向云止奂,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这般看来,就在这几个晚上,那人便会现身,我们早些设好埋伏,定能抓到他。”
付清欢道:‘‘先别急着下结论啊……说不定只是我的错觉呢?”
‘‘多点防备总没错嘛,何况你现在没法用灵力,万一真遇上什么怎么办呢?”
付清欢:‘‘……”的确是这样,无言以对。
虽然并不能确定那道诡异的目光是否来自剥皮案的行凶者,但他也能确定那目光绝对不是来自倾慕自己的姑娘。即使他根本没看见那目光的来源者,他也能感觉到那目光里所带的情绪有些类似于……审视?
倒也不是多心,付清欢自认在感应虚无事物的方面,他属有天赋的。
于是三人便就此敲定,先等几天钓那行凶者出来,期间还需再想别的法子,最好能主动找到那东西。
入夜后,满城灯火。
祭拜河神的庆典会持续半月有余,这两天并不是主祭祀日,但也十分热闹。白天是普通的集会,入了夜比白天更加热闹,比百里镇过年时还热闹。
付清欢走在街上,不时停下来看看街边卖的新奇玩意儿,或是与过路的姑娘打个照面说上几句话,惬意非常。
碰到一个卖糖的姑娘,长得也是糖一样的甜,他便买上一包,随便唤了几声,就有孩子围上来。付清欢便在摊子旁边分糖。
“甜吗?”几个孩子里有个年纪尚小的小丫头,眼睛大大的极为讨喜,他便逗弄着问了一句。
小丫头嘴里吃着糖,眯着眼睛点了点头。
付清欢抬头见她的娘亲一脸慈爱开怀,便伸手捏了捏小丫头的脸。白净的小脸软绵绵的,像云一样,乐得付清欢都笑眯了眼。
他又伸手把一旁的一个男孩子抱起来转了一圈,这时空中“砰”的一声,还未反应过来,周围的人群皆发出了惊呼声。
他抬起头,看见漫天烟火绽放。
宛如流星一般明亮绚丽,烟花映在他眼里,星辰一般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