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清欢经常感叹道长的美貌,但也从未这样细致地观察过。现在仔细地看,可以看见道长的眉峰分明不杂,与眼睛的形状配得恰到好处。而最漂亮的眼睛,此时虽然闭着,但也能看出其动人之处。道长的眼尾有一颗小得几乎看不见的黑痣,世人常以面上有痣为残缺,但道长的这颗痣,却是画龙点睛之笔,只让人觉得十分漂亮昳丽。
付清欢起身轻轻挪过去想更仔细地看,刚一凑近,他只呼吸了一下,那颗痣就被他呼出的热气吹得不见踪影。
……原来只是粒灰尘。
付清欢眨了下眼睛,还未来得及做什么,那双近在咫尺的漂亮眼睛睁开了。
四目相对。
付清欢应该是要立马弹开,然后c-h-a科打诨嘻嘻哈哈一阵,顺便调戏道长一番的。
可他没有。
不知为何,他的身子做不出什么反应,他看着这双淡然的眼睛,心魄一同被吸了进去。
方才那阵悸动又涌上心头。
他伸手叩着心口,缓慢地往后退去。
刚一动作,手臂就被抓住了,道长原本该是冰凉的手此刻无比滚烫,通过衣袖将温度传递到付清欢身上。
付清欢顺势在云止奂旁边的条椅上坐了下来。瞪着一双澄澈的眼睛,呆呆看着他。
云止奂看着他,声音低沉:“做什么。”
似是生气了。付清欢有些慌张起来,他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下意识换上自己平日那副嘻嘻哈哈的样子:“不做什么,看看你是不是真睡着。”
出奇地,云止奂并没有责怪之色,只是看他一眼,然后垂下了眸子。
付清欢咬咬下唇,站起来负手在屋里踱步几圈,看了眼窗外,然后啊了一声:“天都快黑了。”
紧接着,肚子传来阵阵空腹的酸感,他反应过来在醉仙楼竟是待了将近一天,却滴米未进。
云止奂似是早考虑到了这一层,他轻轻咳了一声:“你的样子……不方便到堂内,我让他们送上来。”
不知为何,付清欢听了觉得心里甜起来,像浇了蜜糖一样。他哦了一声:“谢谢道长。”
云止奂看着他,手指微微收紧起来,下颌收紧,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线。
两人静静坐了一会儿,气氛说不出的尴尬诡异。付清欢怔怔盯着桌上的茶壶和茶杯,手指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摆,心头隐隐有些慌乱。
这时,云止奂起身去,付清欢回过神来,在暗沉的暮色里看着那抹颀长的淡色身影走到不远处的柜子边,拉开抽屉从里头拿出了什么东西,然后飘飘然转过身走回来。
待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付清欢才看清了那是两根蜡烛,双指粗细,红艳艳的很喜气,只比洞房夜的龙凤双烛少了两个喜字。
云止奂捏了诀将两根蜡烛点燃,付清欢觉得眼前一晃,照亮了眼前那张昳丽面容。两人皆是一愣,反应过来靠得太近了,付清欢下意识往后一靠,坐直了身子。
云止奂的睫毛扇动两下,喉间犹豫出声:“你……”
付清欢一颗心提了起来,隐隐有些莫名的期待和害怕他的下文。
正在这时,房门被叩响了,付清欢骤然被引去了注意力,云止奂亦垂下了眼眸,又抿起了嘴。
付清欢站起来步伐有些紊乱地走过去开了门,正好对上客栈伙计的目光,他手里提着食盒,恭敬而不谄媚:“您要的饭菜。”
“哦。”付清欢道了谢接过来。再关上门转过了身,只见云止奂坐在桌边,影绰风姿,却不似往常般垂眸深思,而是紧紧盯着他,眼神晦明不定,不知在想什么。
付清欢被这眼神给震了震,脚步顿了一下。
这世上总有一个人,明明什么也没做,却能让你只看一眼,心头就涌上万千柔软的思绪。
付清欢隐隐意识到了最近莫名困扰自己的情绪究竟是什么,只是刚刚闪过那念头,他就吓得摇了摇头,越发慌张。
云止奂主动接过了他手里的食盒,打开来就是一阵扑鼻的饭菜香,令人食欲大增。
云止奂布好了菜,又小心翼翼,仔仔细细把手里一双乌木筷子搁在付清欢面前的碗碟上,像是在做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对待十分珍惜的事物。
烛火突然跳跃了一下,像付清欢的心境,突然炸开了些什么来,挡也挡不住。
原本已经很饿了,方才意识到了些什么后,付清欢顿时没了胃口,筷子在碗里搅来搅去,发出闷闷的敲打声。
云止奂替他倒了一杯茶,修长手指捏着陶瓷茶杯,堪堪落在付清欢的视线里。付清欢有些恍惚,他偏了偏头,不禁问着自己:“究竟是真的想要一个人护持自己陪着自己,才对道长有了依恋。还是真的因为什么爱慕情绪。”
相比他人,道长对自己真的很好,帮了自己许多,这一点付清欢心里是有小小的得意的。可自从意识到那个梦境里自己的欲念后,他不禁为这小小的得意感到不齿。
初次动情,付清欢竟有些害怕。
倒不是怕自己喜欢上一个男子,而是怕自己在心仪之人面前说话做事失了分寸,惹人嫌。
在百里镇他不怕惹人嫌,想来并不只是因为生x_ing豁达乐观,而是因为自己还未遇见心仪的人,没有顾虑,所以不怕。
见他心神恍惚,云止奂轻声搁下了筷子,道:“饭菜不合胃口?”
这句是多余的,付清欢幼时吃了许多苦,常常饿肚子,苦尽甘来哪里会挑食。话刚出口云止奂也觉得不妥,顿了顿又想开口,被付清欢打断:“没有,我只是……”
犹豫半天,他还是没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到了夜里,付清欢坐在窗边,心里思绪万千。
喜欢一个人就要去争取,不要管那些有的没的。付朝言常常对他说这句话。时至今日,付清欢才彻悟。毕竟到了渠阳,两人一旦分别,可能以后真的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了。他与道长相处的时日,也只有现在了。
他抱着豁出去的态度,几次想站起来去找云止奂说个清楚,可一转头看见那张淡然的脸,便如鲠在喉,心虚起来,什么也说不出口。
就算是豁达至极的人,也是害怕被喜欢的人厌恶的。
道长这样仙风道骨的人,不食人间烟火,真会理会他人的倾慕吗?更何况是个男人?
想到这,付清欢攥紧了衣袖,用力摇了摇头。心里一阵惆怅。
忽的一声鸣叫,付清欢回过神,看见一抹蓝色停在窗沿上,他定睛一看,是只蓝色的鸟,有些像雀,但身形更长一些,尾巴也更长更漂亮,活像一只小孔雀。
他愣了愣,情不自禁伸手去触碰它。
小鸟的尖喙轻轻啄了啄他的手指,刺激得有些痒,他不禁小声惊呼了一下。云止奂注意到了他这边的情形握着书册慢慢走过来,看见了那只鸟后,怔了怔。
那蓝鸟理了理自己的颈毛,扑棱一下飞走了。
付清欢看着那抹亮丽的蓝色飞远,有些失神。
“那是明翚宗的传声鸟。”
付清欢一怔,猛地又望了望那鸟飞走的方向:“明翚宗……那……”
“有明翚宗的弟子在水城。”云止奂说道,声音波澜不惊,仍是十分低沉,好像什么也不能左右他的情绪。
付清欢转过头,骤然对上道长的眼睛,立马慌乱地别开了视线,道:“是吗……”
这一下,算是提醒了自己,现在还有正事要做,儿女情长的事情,先放一放。
也不知真是原因之一,还是借口。
云止奂望了望天,道:“睡吧。”他欠身过去,把窗关上了,身上的皂角香迷得付清欢有些恍惚。
他点点头:“好,睡觉了。”
月光透过薄薄的纱窗透进来,付清欢侧卧着,正好可以看见对面道长的身形。云止奂睡觉时很安静,连翻身都很少,呼吸平稳。付清欢想起初次见到他,心里只觉得这个道士又傲慢又无礼,目中无人恨不得拿鼻孔看人,十分讨厌,而且还是个闷葫芦,很无趣。
可现在,他又觉得这样安安静静的道长最好了,很乖,很儒雅。付清欢心里笑出了声,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第六十三章 有梅科(二)
第二日清晨,付清欢是被一阵鸟鸣吵醒的,他把被子裹紧了些,脸颊蹭了蹭枕头,咂咂嘴继续睡。安定得好像仍是那个在百里镇摆摊的无忧无虑的小郎中。
过了一会儿,他猛地睁开眼睛坐起来,一脸迷茫看了看周围。屋里有些凉,但很清爽,很干净,好像有谁打扫过了。云止奂不在房里,不知去了哪里。
付清欢揉了揉一头乱发,掀开被子下了床。胸口一凉,他摸了摸,正巧摸到了之前素青霜给的那个坠盒。心头一阵柔软,他捏了那坠盒一会儿,塞回了衣领里,转身去拿床头的衣服。
刚一转身,他就愣住了。枕头边有样红色的事物。他定睛一看,竟是朵花。付清欢一时大脑一片空白,他颤着手把花拈在指间,发起愣来。
水城的规矩,是姑娘心悦哪个公子,就拿花在高处扔他。在这水城里,他没有什么认识的人,而且在房里睡觉,也没有姑娘能看见他,谁会拿花扔他?付清欢心头涌起一阵甜蜜的情绪,还有几分激动。他难以置信,道长真的会做这种事吗?别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何况,自己的床榻在窗边,窗外的树正好在落花时节,有可能是被风吹进来的……
纵然付清欢想了许多丧气的可能、巧合,他还是按耐不住心头的激动。他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找个机会,找道长问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