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划得不大,血滴滴答答溜得很慢,付清欢看得出神一会儿,不禁伸出手去将那伤口边的皮r_ou_撕开了些。
奇怪,他是最怕疼的,小时候被姑姑拿纸糊的尺子打两下手心都嚎得惊动了整条小巷子,现在却面不改色亲手撕开伤口取血。心里甚至升起几分安心的满足感。
如此取了小半碗血,他点x_u_e止血包扎一番后,小心翼翼保存起了那碗血。
煎药时他默念着,双剑之主的血能救明翚宗弟子,那能否续裘修远一命?
只要……只要等到载德道人就好。
如此想着,付清欢把煎好的药端去给了裘修远。少年尚在昏迷,付清欢只能一勺一勺喂进去。也好在昏迷着,尚能忍受这血腥气。
喂过了药他就退了出去,裘修远的父母今日就要赶来,他实在无颜面对。刚回到雅榭喝了半盏茶,苏棹就过来找他,说带他去弟子们的课室。
“这边过去就是女弟子们修习的地方,”苏棹修长的手臂指了指一个方向道,“正好与男弟子的课室隔了一片湖。”
付清欢望过去,一片竹林后隐隐透出几片白墙青瓦来,墙角下似还有栽种花Cao。
景美至此,付清欢的眉头却也舒展不开。
苏棹看出了他的心事,道:“裘修远已经醒了。”
付清欢闻言一怔:“醒了?当真?”
苏棹点头:“虽还虚着,但有气力说话了。”
醒了,能说话了。
付清欢心上的石头落了一些。
那就好,没事就好,他的血是有用的就好。
眉头总算是舒展了一些,苏棹侧目看他几眼,笑道:“公子的医术比明翚宗的名医神得多,不知师从哪位?”
付清欢摇头:“哪里比得上明翚宗的医师,只是则偏方罢了。”
苏棹抿嘴微笑:“您谦虚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直走到竹林深处,花丛前。付清欢才发现白墙青瓦下的是一片兰花,数目不多,却在这天寒的地方开得很漂亮。
见付清欢看得入神,苏棹道:“这是宗主十岁那年亲手栽的。”
付清欢有些惊讶:“宗主栽的?”
苏棹点头,笑了笑:“这些年来九州林的花Cao树木,宗主都费心打理过。”
这般闲情雅致,祁景澜真不像个仙门宗主。付清欢沉默一下,与苏棹一同进去了。
刚进了课室,还未推开内门,就听见里头少女们银铃般的读书声。付清欢听出来读的是明翚宗先祖传下来的典籍,如此枯燥的东西,这些小丫头却读得声情并茂,付清欢心里不由得升起几分敬意,还有几分笑意。
苏棹在门前停住了,只轻轻叩了叩门,里头就出来一个女子。
这名女子生得明艳端庄,秀丽清隽,一身服制与苏棹相当的月白色灵鸟广袖长袍,腰间坠了四个银铃,一边两个,走路却不闻铃声。她头发梳的十分齐整,银色勾纹发冠高高束起,透着不可侵犯的高傲严肃。
同是女仙士,同素青霜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她与苏棹行了平礼,黑白分明的眼睛向付清欢看来,抿嘴一笑,问苏棹:“是他了?”
苏棹回以微笑:“是。”
女子眼中涟漪越甚,对付清欢说话都是藏不住的笑意:“祁知念,是女弟子的教习。”
付清欢点点头,平白有些紧张,张了张嘴想自我介绍,话到嘴边又生生哽住。
他该是付清欢,还是祁宣?
苏棹及时出面截了他的话,问祁知念:“可有的忙?”
祁知念望了内门一眼,道:“去书阁一趟,这里怕腾不开手了。”
苏棹唔了一声,对付清欢道:“你便自己进去吧?”
付清欢一愣,忙问道:“可……”
什么都没说出来,两人已经离去了。
离去时两人脸上晦明不定的笑意隐隐让付清欢觉得有些害怕。
这门后莫不是什么人间炼狱?
大抵不会,都是十几岁的女孩子,还是从小修习的女孩子,教导起来不会多费劲的。
如此想着,付清欢定了定神,推开了门。
课室内坐了十余名女弟子,皆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清丽脱俗,清一色月白色襦裙,看得付清欢不由得心情舒畅许多。
他刚一站定,最前排的那名少女放下了书,问道:“哥哥,你会带我们下山吗?”
付清欢的笑意顿时凝在面上。
第七十七章 清债科(二)
付清欢站在这座名为“兰轩”的屋子前,深吸一口气。
踌躇了半天,他颤巍巍伸出手来,推开了那扇描着兰花仙Cao的木门。门里头是十来张年轻俏丽的面庞,听见开门声齐刷刷抬起头来看向他。
见他立在门口不动弹,坐最前排的一名少女嬉笑问道:“哥哥,你怎么了?”
听见这声“哥哥”,付清欢先是一身j-i皮疙瘩,然后闭了闭眼,顺了口气,才抬腿走进去,压低了声线,语气颇为严厉:“梦一,休得无礼。”
那被唤作梦一的少女撇撇嘴,满不在意地把左手撑起来垫在下巴下面,与坐在对面的少女眼神交流了一下,眼神里满是笑意和神采,说不出的娇憨漂亮。
付清欢把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嘴角勾了两下,就清了清嗓子,道:“你们中虽有几位是明翚宗的本家弟子,论辈分叫我一声哥哥倒也无妨。只是仙门中向来论理不论亲,我对你们的身份,只有先生这一个。”
名为梦一的少女挑挑眉,偷偷向对面的少女吐了下舌头。
在座确有明翚宗本家弟子五六人,可真正姓祁的,也只有她一个。其他皆是与宗主表了又表的远亲,而祁梦一是祁景澜和付清欢堂叔的小女,论身份她更金贵些,论辈分,也确实该叫付清欢一声哥哥。
付清欢原先还不大好意思,后来连着被叫了大半个月的哥哥,就有些窘迫了。
他是来教习弟子的,课上什么哥哥妹妹的称呼,听着像什么?委婉提醒过祁梦一几次,她却不知懂了还是没懂,仍是左一个哥哥右一个哥哥地叫,真是……无可奈何。
于是今日付清欢忍不住说明白了,也不知这丫头听没听进去。
他轻轻咳了一声,翻开了手里的书册,讲起了剑法。
明翚宗的剑法,姑姑一招不落传授给了他。
他曾把这套剑法当作手艺在街头表演,只因当时付朝言发了高烧急着用钱。他前几天才知道,这套剑法有一套很好听的名字,他辜负了它许多。
所以讲到此处,付清欢的喉结动了动,觉得有些哽咽。
讲了几节,付清欢放这群丫头到校场上去练剑。
阳光下他静静立在校场边,难得的艳阳照得他连日苍白的脸总算有了一丝血色,只是风大,吹起衣摆时把他瘦弱的身形凸显得一览无遗。
他的确瘦了许多,他自己知道。
之前的旧衣服穿在身上已经有些松垮,骨头凸得有些吓人,有时候睡觉自己都嫌硌得慌。
好在脸本就瘦,穿着宽大的衣袍,别人也看不出来什么。
可积思成疾,说不准哪天就倒下来了,付清欢也怕。
难怪有人说,行医者能医百人,却医不了自己。
他望着练剑的少女们,突然神色松动一下,向一名少女走去。走近了才发现,就是整天与祁梦一黏在一起的那个小丫头。
叫苏萝络,正是苏棹的妹妹。看着娇弱弱的,话也不多,但心思细腻的程度,比起她哥也半点不逊色。
付清欢叹了口气,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伸出手示意把木剑给他。
苏萝络看了看他的手,把剑柄递过去。
细瘦苍白的手指轻轻握住了剑柄,苏萝络甚至不敢撒手,生怕这一撒手,这只手就承受不住木剑的重量,握不住它。
付清欢把木剑拿在手里,轻车熟路行云流水般做了一套动作,道:“手抬得再高些,出剑,要利落。明白吗?”
若是他看得见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惊讶自己竟也会这么温柔耐心。
苏萝络点点头,接过木剑学着付清欢刚才的动作做了一遍,亦是行云流水,十分漂亮。
付清欢欣慰地笑了:“很好。”
他正要离开,苏萝络挽了个剑花把剑拿在身后,问道:“先生水土不服吗?”
付清欢愣了愣,道:“……有一点,怎么了?”
苏萝络道:“您……瘦了许多。”
闻言,付清欢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连一个丫头都看出来了?那旁人呢?
付清欢定了定神,扯着嘴角勉强笑道:“是啊,这里的气候确实不习惯……我之前,生活在南方的。”
苏萝络一双杏眼直直看着他,嘴唇抿成一条线,像在思考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她道:“您……是在为修远师兄的事着急吗?”
付清欢又是一怔,忍不住后退半步,不说话了。
裘修远受伤已经大半个月了,付清欢总共放血五次。
虽每次放得不多,可到底也是从血r_ou_之躯里切切实实流出来的血,哪里不会伤元气。
付清欢不知自己还能撑多久,心急如焚,再有几块心病,自然日益消瘦。